凌冬至张了张嘴。难道说这件事其实是他多此一举连累了小样儿吗?如果当时他没有自作聪明地用手绢,小样儿和西崽把表弄回去虽然要费点儿劲,但是却不会引起这些人的怀疑?
左鹤拿手里的树枝拨拉了一下灌木丛,“我觉得这几只猫后面应该还有个人。”
凌冬至干巴巴地笑了笑,“是吗?就因为那手绢?”
左鹤犹豫了一下,笑着说:“这案子已经销案了,跟你说说也没什么。这案子金额虽然大,但是失主最后并没有什么损失,充其量也只是个社会新闻。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人在控制着这几只猫。如果不追查下去,说不定这人还会利用这几只猫做别的事情。”
凌冬至暗中吁了一口气,“那您现在其实是下班了?你自己在这儿义务加班呢?”
“没办法,”左鹤抿嘴一笑,“吃这碗饭,心思都在这上面。有自己破不了的案,心里就总也放不下。”
凌冬至不知该怎么样替自己这个幕后黑手做辩解,但是平白无故地被扣上一个控制小动物犯案的名头,他有有点儿不甘心。
“说不定只是凑巧。”凌冬至试图旁敲侧击地混淆一下视听,“说不定这人只是陪野猫玩一玩,看见表还以为是它从家里带出来的,所以帮它系在脖子上嘱咐它带回家呢?说不定这只猫只是正巧跑去御景苑,并不是特意去送还失物呢?”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左鹤沉吟一下,缓缓说道:“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手绢上不会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凌冬至,“……”
“手绢是新的。”左鹤喃喃说道:“这也是疑点之一。”
凌冬至简直要吐血了,原来自己竟然弄出了这么多的漏洞吗?不过从他这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说小样儿真的没有被抓,他也算能放心了。
凌冬至不敢再耗下去,借着学校同事给他打电话的由头飞快地遁了。他跑的太快,没有注意到左鹤目送他离开的时候,眼神里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13、这样不好
“小样儿去王村了。”窗台上的老猫甩了甩尾巴,懒洋洋地说:“昨天晚上就走了。”
“王村?”凌冬至微怔,心不在焉地往手心里倒了些松节油,开始揉搓手指上的颜料,“就是它去年去过的那个渔村?”
小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没有出声。
滨海市靠海,但是都市沿海一带都已经开发成了景点,铺设了石阶栈桥,早年间那种渔舟唱晚的淳朴景色早就看不到了。凌冬至倒是知道附近有几个出名的渔村,不过始终没有去过。反倒是更远一些的几个海岛,他去了不止一次。
小样儿曾经跟他说起过这个叫王村的小渔村,说他们的渔船每天傍晚回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等在码头上,大人笑小孩儿叫,热闹的好像过年。等他们离开之后,码头上会留下很多渔民们不要的小鱼小虾,新鲜得不得了。凌冬至曾经查过那个小渔村的方位,知道从市区出发至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他想不出小样儿是怎么过去的,跑着去?或者藏在人们不注意的角落里搭车过去?
动物们总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让凌冬至惊讶的同时又觉得神奇无比。
“它自己去的?”
“还有西崽。”小灰不满地抖了抖耳朵,“我找到这两个家伙的时候,它们正想摸进警局里去找你的手绢。要不是我拦着,还不定又闹腾出什么事儿来。”
凌冬至被它的语气逗笑了。他当然知道小灰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它那么个毛茸茸的样子,怎么看都还是个可爱的小宠物,所以每次听它老气横秋地教训那几个小猫崽子,凌冬至都觉得莫名的喜感。
“你做得很对。”凌冬至笑着夸赞它,“如果真让它们把手绢弄出来,那帮精明的警察会更加重视这个线索,到时候只怕更加麻烦。”
小灰的猫脸上流露出一个骄傲且自得的表情。
凌冬至又想笑了,虽然说小灰用行动证明了生姜还是老的辣这条定律适用于任何物种,但是看着小灰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凌冬至还是觉得可爱到不行。如果不是顾虑它那娇贵的自尊心,他真想凑过去好好摸摸它的脑袋。
“你上次还说要跟小样儿一起去的,”凌冬至问它,“怎么没跟去?”
小灰把身体团了起来,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岁数大了,跑不动了。”说完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凌冬至没忍住,凑过去揉了揉它的脖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他也知道,小灰确实是老了。
“冬至,”小灰闭着眼睛晃了晃尾巴,“我觉得你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了?”凌冬至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小灰的后背。不同于小样儿和西崽柔软的背毛,小灰的毛皮已经变得粗糙,并且失去了昭示着蓬勃生命力的亮丽色泽,指掌间略微发涩的触感仿佛染满了沧桑的味道。
小灰懒洋洋地说:“你总是跟我们在一起,这样是不行的。你别忘了,外面那些两条腿的才是你的同类。”
凌冬至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它的后背摸了下去,轻轻地挠了挠它晃来晃去的细长尾巴,“我知道。”
后半句话他没说。但是他觉得小灰一定是懂得的。
有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同类。
小灰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嫂韩敏。
几年前韩敏刚被凌立冬带到凌家来见家长的时候,就跟凌立冬说过,他这个弟弟身上简直没有人味儿。当然她原话不是这样的。尽管她试图用“不食人间烟火”之类的听起来比较文艺一些的句子来美化她的本意,但是从小到大听惯了这类议论的凌立冬立刻就理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然后他用一句很无厘头的话来表达他的看法:“你也发现了?其实我也一直怀疑我家老幺是个妖精。”
后来凌宝宝出生,凌冬至嫌闹,韩敏就总说让他沾沾人气。凌宝宝还特别乐意找他玩儿,所以韩敏有时也跟凌爸凌妈抱怨他总是躲着凌宝宝。
凌冬至心里清楚,他嫂子并不是拿他开玩笑。他能看出韩敏眼睛里那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疑虑。不一定真的怀疑自己是非人类,凌冬至觉得她一定是在猜测自己到底有没有自闭症或者类似的精神问题。
凌冬至觉得自己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有什么走得特别近的朋友。小时候他就内向,课余时间又都放在了学画这件事上,几乎没有过跟邻居孩子们满大街疯跑的经历。上大学之后倒是跟学校的师兄走得比较近……
凌冬至摇摇头,刻意地跳过了这一段回忆。
上班之后,校方也要求他们出作品,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他除了上课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画室里,除了同为美术老师的陆行和住在自己楼上的小祝,他跟其他的同事们也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还真的没有哪一个人类能像小灰它们这样,一直走进他的生活里去。
小灰在他的手掌底下伸了个懒腰,“你戒心太重了,冬至。我不明白你都在戒备什么。”
“习惯了而已,哪里有什么戒备呢。” 凌冬至笑着摇头,“再说跟人打交道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小灰舔了舔他的指尖,“那种麻烦本来就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啊。就好像猫天生要去抓老鼠一样,人类天生就是要跟同类聚在一起。你太不合群了。”
“我没有觉得自己不合群。”凌冬至试图替自己辩解,“可是你看,我的大部分时间要放在如何完成我的作品上面——这本来就是要自己一个人来完成的事情,又不是说相声,还得找个搭档什么的。”
小灰在窗台上晒了半天,眼睛已经眯缝了起来,听到他的话,眼也不睁地嘟哝了一句,“我觉得你比我还像一只猫呢,冬至。或许你其实就是一只猫,只是长错了样子。”
凌冬至抬起头,冲着不远处树杈上蹦来跳去的小八和小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知道小灰大概是累了,要不是为了赶着告诉他小样儿和西崽的下落,它一般是不会跑到学校这边来的。似乎猫儿们也划分了各自的地盘,校区这一块应该是属于后山那一窝狸猫的。
至于画室周围地盘的所有权,早就被小八小九给划到自己名下了。平时这个时间,小八和小九会跑到窗台上晒晒太阳,跟他要点儿面包屑吃。可是今天它们的地盘上居然来了一只老猫,这让两只鸽子很是不安。直到这个大家伙睡着了,它们俩还有点儿惊魂未定。尤其看到这老猫还是凌冬至的熟人,两个小家伙更是担心它会不会经常出现?如果时不时就要在自己地盘上看到一只凶巴巴的老猫,它们俩的鸽生还有什么美好可言?
小八小心翼翼地跳到了离得比较近的树杈上,一边战战兢兢地瞄着窗台上睡觉的老猫,一边压低了声音向凌冬至求证它们心里的疑问,“它明天还会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