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容与和秦楚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怀疑。又双双将视线落到了茶水上,暗暗细思。
——难不成,‘没有茶托会烫手’只是苏晚华为难秦楚青的一个幌子?
她另有其他目的在?
二人正好生思量着,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茶香飘在这空中。有点甜,有点香。
仔细看去,茶盏中泡着的并非惯用的绿茶,而是红茶。
秦楚青这便恍然记起,苏晚华的亲生母亲、先苏国公的那个早已去世的妾侍,并非京城中人。她平日里不喜绿茶也不喜乌龙茶,最爱喝的是红茶。可惜的是她在国公府身份不高,等闲弄不到红茶。
或许是因着想要替生母达成心愿的缘由,或许是受生母影响故而口味如此的关系,苏晚华平日里也爱搜集些红茶来饮。
刚才在那房里等着的时候,秦楚青闲来无事,趁着无人在旁的时候,向霍容与询问了下苏晚华的喜好,霍容与随口带出了这么几句来。间隔的时间尚短,因而印象极深。
“罢了。这茶,我们不敬了。你,也不必喝了。”霍容与一把拉过秦楚青,抬指轻轻抚着她的手背。
秦楚青也仔细辨别清楚了那个味道,明白他的担忧,点了点头,正欲接话,却听旁边传来苏晚华的哼笑声。
“如今你算是说了实话了。”苏晚华拊掌笑着,拎着裙摆几步走到两人跟前,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来拦阻她的青苹,看着霍容与,唇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道:“我既是你的继母,也是你的姨母。你不尊我敬我,我早有准备。原想着凑着今日无事多休息下,偏偏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硬是要我早起、硬是要敬这茶……说甚么‘真心实意’?怕是要笑掉了人的牙去。我这般小小一试,不就露出了马脚!虚情假意,我也不屑要!”
她这话说得颇为苦楚,听得屋里几位女眷低低一叹。
“这些话,倒真是太妃惯有的手段。”霍容与回望向苏晚华,眉目间似是凝起了寒霜,既冷且骇人,“明明恶事做尽,却要面上做足善人。太妃当真好计谋。”
“你个目无尊长之辈。霍家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冷血之徒?竟然这般肆意诬蔑长辈!”
苏晚华怒极,抬手一掌就要朝霍容与扇去。刷地下折扇打开,正巧拦住了她挥来的手臂。而后玉骨狠狠下压,硬是将她的手臂给折回了身侧原本该在的位置。
霍容与看着她愤怒的模样,反倒缓缓勾唇,笑了。
先前秦楚青说不想他总是背上骂名,所以要帮他挽回点名声,他虽同意,却不赞同。
如今看了这盏茶,他才恍然惊觉,如今,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若还放纵这恶人肆意行凶,往后吃亏的,恐怕会是阿青。
“太妃当真不知我在说甚么?”
霍容与口中说着,倏地抬手,用折扇敲开青苹伸出想要摔落茶盏的手,顺势将那托盘一夺,搁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从始至终,那茶盏里的水只剧烈晃动过,不曾洒出来半分。
“既是心中坦荡,又何须急着销毁证据?既然做了手脚,又何必如此担忧?”他望着那清澈的茶水,眸中寒色愈发深浓,“若你饮下后身子出了状况,阿青怕是第一个会被怀疑的罢。”
折扇收起,玉骨微抬,直指犹在冒着热气的茶水。
“旁人只道你诸事不搁在心上,其实,你才是最小心、心思最多的那个。不过是杯茶罢了,竟是能编出这样一番说辞来。”苏晚华嗤地一笑,道:“你口中那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我怎会用。”语气十分自然,似是毫不在意。
她话中最后一字刚刚落下,随即,清清冷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北疆极北之处有一山,山巅有毒株,其名曰啬,味似红茶。一旦服用,必会呕吐腹泻不止,唯有青豆可解。”
霍容与慢慢说完,忽地侧首,怒视苏晚华,寒声道:“难道太妃以为我一直在军营之中,就会全然不知外间事、甚至连‘啬’的味道都分辨不出了?!”
☆、第119章
苏晚华‘哈’地笑了一声,哼道:“‘啬’?那是甚么?我可是完全没有听过。”
霍容与垂眸轻笑道:“是否听过、是否知晓,你心中有数。只一点,你这般花了心思来算计我们,却是太过愚钝,怕是无法成事了。”
秦楚青想到了霍容与或许会当面拿这话与苏晚华对质。有心想阻了他,却在临伸手的刹那有了一瞬的犹豫。
她了解霍容与。他看上去待人疏离难以相处,但熟悉的人都知晓,他其实很有容人之量。
比如他和霍玉殊。即便两个人一向不对付,时常因了政见不合而争执。但当面对上后,若有一人先做退让便可缓解掉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霍容与不介意先行退一步。
但,他有自己的底限。
他之所以面对霍玉殊时能够退让,是因为如今两人已经是同一阵营。且霍玉殊很有分寸,不会将任性使在政事上。因此,在霍玉殊私下里发脾气的时候,霍容与能够容忍。
可面对苏晚华所做的事情,便会是不同反应。
苏晚华这样设计暗害人,分明是心思歪邪。而这样的人,最为霍容与所不齿。
想透了这一点,秦楚青便明白过来,难怪两个人多年来一直不合。依着苏晚华这样的性子,恐怕这‘不和’还会继续下去。
此时的屋内,瞬间静了下来。秦楚青甚至可以听到苏晚华那因了愤怒而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前来的亲眷都是心思通透之人。霍容与那话已然点明了大半,大家又怎会听不明白其余未表之意?虽平日里习惯了遮掩情绪,但乍一当众听到这样的事情,众人已然难掩情绪,面露震惊,短暂地怔在了那里。
而后秦楚青快速环顾了下四周。便见屋内人的视线有的落在苏晚华的身上,暗含鄙夷,却也有将目光放在霍容与身上的,隐有谴责。
是了。
苏晚华再不好,也是霍容与名义上的继母。在座的太太们大都已为人母,霍容与这样当众指责苏晚华,当然有人看不惯。
秦楚青被那几个谴责自家夫君的视线堵得有些闹心。不愿霍容与再被这些人这般瞧着,拉着他的衣袖便想带他离去。却在即将伸手的刹那,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还不能走。若真走了,怕是才更合了苏晚华的意。
就在秦楚青下定决心之时,旁边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嗤笑。那笑声渐渐增大,慢慢地,竟是发展成了大笑。
须臾后,大笑戛然而止。
苏晚华带着来不及收敛起来的笑容,抬头望着霍容与,眼神冰冷地说道:“当年我就说过你,空口无凭的话莫要随意说出来。有本事,只管拿出证据来!含血喷人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当年你娘她们就做过不少。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还是这般无知,还是这般随意说假话泼脏水。你跟你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浑说什么!”那位不苟言笑的太太蓦地发了怒,猛地站起身,对着苏晚华道:“你真当她人已经不在了,就可以随意诬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