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丈夫住在三间茅草房里,虽然他们是被削爵的皇室成员,但是当地的官员只给他们很少的米谷,这些米谷只够两人和一个幼子吃半年,剩下的吃食要靠他们自己解决。他们一起去野外采摘野菜,一去找野果子果腹,头一年他们两人几乎都是处于饥饿之中度过的。到第二年,一个好心的看守他们的小官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在茅屋左右开出些土地出来种瓜种菜,又或者开出地来种稻谷。两人为了生存,便也就依言去找了农具来,又请教当地的农夫,先是学会了种菜种瓜,第三年开了些荒地出来种稻谷。慢慢地有了收成,日子也能过下去了,再后来,两人有了第二个儿子。到第八年上,当今皇帝曹安颁旨让他们回到建康时,两人跟一般的村夫和村妇也没啥区别了。曾经的白皙的脸变得黧黑,曾经细腻的手变得粗糙。
重新站在建康城属于他们曾经的壮丽王府前,两夫妇真有恍如隔世之感。晚上两人躺在熏了香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一起抱着哭了。
曹焕说:“这一次回来了,咱们绝对不要再回去,我再不要你,还有儿子们遭罪了。”
谢英娥道:“再让我回去,我肯定会死,以前咱们年轻,能挺过来,可是这会儿咱们人到中年,折腾不起了。”
曹焕比谢英娥大一岁,谢英娥今年二十七,曹焕二十八岁,在时人眼里,他们的确已经人到中年。
一家人坐在回建康城的牛车里时,曹焕和谢英娥一直在想,在悄悄讨论,为什么他们会被当今皇帝召回建康,并且他还恢复了曹焕的王位,让他们一家人重新住回了王府。
等到两夫妻去宫里谢了恩,听皇帝说了会儿话后,两人才明白了,原来是大将军桓翌带领五万精兵驻扎在建康城外,本来桓翌是要皇帝封他王爵的,后来皇帝没办法,只能派了谢尚书去说道,才让桓翌打消了封王的念头,而是愿意接受皇帝给他加录尚书事。当今皇帝对曹焕说,他们是兄弟,当此非常时期,希望曹焕这个堂兄能帮他。
至此两人才明白了,原来皇帝愿意让他们回到建康是要让曹焕帮着皇帝去对付桓翌。要不是桓翌成为了权臣,时刻威胁着当今皇帝,那么当今皇帝是想不到让曹焕回到建康的。
其实,他们应该感谢桓翌,要不是桓翌此番作为,他们怕是要在那小山村里当村夫和村妇到死。
曹焕当着皇帝拍胸.脯,说这景国是曹家的天下,他当然要帮着皇帝。
可是回府后,他却对谢英娥说:“我倒愿桓翌当权臣久一些,我可以帮忙制衡桓翌,但绝不希望他很快就倒台,否则皇帝就用不着我了。飞鸟尽良弓藏,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可那桓翌要是将来凛逼皇帝退位,他自己禅代怎么办?桓家要是掌了天下,咱们恐怕连去小山村里当村夫和村妇也不能了。”谢英娥担心道。
“那我拼死也不会让桓翌走到那一步。从今日起,我要在皇帝和桓翌中间周旋,想方设法壮大我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必定要让他们有求于我,我要立于不败之地,决不让我们一家人的命握在别人手上……”曹焕咬着后槽牙说。
☆、第152章 15.2
正月初三,谢英娥带着两个儿子,八岁的曹爽和三岁的曹芳回谢府探望其母吴氏,她丈夫武陵睿王曹焕同行。
这是谢英娥离开建康八年后首次回娘家,见到两鬓已经染霜的吴氏,两母女经不住抱头痛哭。当年长房为政治考量而让谢英娥跟武陵睿王曹焕成亲,结果却以琅琊孝王曹盛的登位,而让嫁给武陵睿王曹焕的谢英娥遭了难,令得她随着削去王爵的曹焕一起被流放到晋陵的偏僻之地受苦。无数次,吴氏想起来,都要流泪。可是她也明白,既然是政治赌博,那就要输得起。好在长房还是押对了一边,琅琊孝王曹盛继位为帝,尽管对于哥哥的三个皇子都很防备,又是削去王爵,又是流放偏僻之地,但到底没有让他们死。或者正是因为武帝对于明帝的皇子们没有赶尽杀绝,这才有当他撒手人寰之后,其太子曹安登位,当受到权臣的威胁时,还有至亲的几个堂兄可以用。
或者这就是天道有轮回。武帝要是泉下有知,恐怕会庆幸自己当初听了出自谢家的皇后殷舜华的劝,对哥哥的皇子们手下留情了。
曹焕恢复了王爵,并带着妻子儿女回到建康,对于谢家来说也当然是好事,特别是对长房更是如此。
谢英娥见了母亲吴氏,母女两个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的话,还是她哥嫂来劝她们别说了,说谢家为了迎接谢英娥回家,早已经备下了筵席,谢家二房那边以老祖宗为首的所有的二房的人都要到长房这边来吃席。这会儿二房老祖宗已经到了,要入席了,他们长房的人应该赶着过去,别让人久等。
吴氏和谢英娥忙起身,去长房这边正房院的大厅入席。
谢英娥随着恢复王爵的武陵睿王曹焕回到建康,又回到娘家来探亲,对于整个谢府都是喜事,故而这一天谢家二房的人来得特别齐。几个嫁出去的女儿都带着夫婿孩子来了。
谢伯媛和卫序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卫定。
谢丽仪跟陆梧也有了一个男孩,取名陆机。
阮献于年前十月底回到建康,正赶上谢柔华产子,两人有了第一个孩子,这孩子也是个男孩儿,阮献给他取名阮勋,意思是希望他的儿子将来立得功勋,阮家越来越兴旺发达。在阮勋满月之时,刘氏还领着女儿们过去吃了满月酒。因为这会儿天寒地冻的,阮献夫妻就没有把孩子带来谢府,而是把孩子留在了家,让乳母和侯氏一起看着孩子。侯氏满口答应,自从谢柔华生下了儿子阮勋后,侯氏对她那是一个服侍周到,而且再没有让谢柔华去她跟前请安。一看到孙子阮勋,她对谢柔华的一切不满全都消失不见了。谢柔华见婆婆这样,也就不跟她斗了,两边偃旗息鼓,阮献的日子好过多了。加上他又升了官,成为了皇帝身边的近臣,那真是春风得意,气色好得不得了。
两口子跟武陵睿王和王妃站在一起一比的话,那一边是明珠,一边是瓦砾。
曹焕和谢英娥在晋陵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呆了八年,回到建康后,短短数日是不可能养过来的。阮献现如今都没人看不起他是个庶子了,谢柔华这会儿在娘家人跟前那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大了些。
阮献一见到武陵睿王曹焕,又赶紧上去套近乎了。他这个人政治嗅觉灵敏。他认为,皇帝召几个堂兄回来,必定要重用他们。只不过,前太子曹练皇帝还是比较忌讳,是不会给他多少实权的,至于东海贤王曹冲因为被流放之时还没成年,他在流放地娶了个当地的二流士族之女为妻,自然是不能跟武陵睿王相比。
武陵睿王的妻子可是谢氏长房嫡女,谢家的权势和声望可比曹冲娶的那个二流士族女郎的家族大多了,甚至那个二流士族之家他都没听说过。要是他是皇帝的话,要用人当然是要重用武陵睿王,一则他年纪合适,二则他的妻子的家族强大,扶持武陵睿王做大,就能有效的对抗桓翌。
而且从个人能力上,他也很看好武陵睿王,总觉得他将来会是人物,所以这会儿见到了,就极力去讨好巴结他。
曹焕也知道阮献这个人,既然他是谢尚书的女婿,而且又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了皇帝身边的红人,阮献也就成了他要笼络的对象。再加上一层,阮献在皇帝身边,极有可能接触一些外面人难以知道的机密,这对摸清皇帝的意图很有用。他回到建康后,就想好了,在皇帝给予他实权之前,先就要笼络一批能干的人在自己身边,等以后有了实权好大展拳脚。所以,阮献一上来向他敬酒,跟他攀谈,他也就极为有礼,挺热情地对阮献说话,一来而去,两人就也说上了话,还觉得彼此投契。阮献说他过两日就去王府拜访曹焕,曹焕立即笑着答应了,说到时候一定要跟阮献多喝几杯。
吃完饭,女人们聚在一起说话,男子们则是跟着谢庄去他的书房下棋,或者评议时事。
女人们说的不外乎是男人和孩子,男人们说的最多的当然是政事,包括桓翌这个权倾朝野的权臣,谢庄的几个女婿都算是支持皇帝这一边的,当然武陵睿王曹焕更不用说了。他们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发发牢骚说桓翌权大,将他们这些高门士族不看在眼里,可是说到应对之策,又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或者,就算有人有好计策对付权臣桓翌,可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比如谢庄,比如曹焕,他么或者思考过怎么对付权臣桓翌,但是这种计策除非考虑周全,否则绝对不要轻易透露。毕竟谢庄的女婿们的那些世家大族,族人众多,他们站在皇帝一边,可不代表那一族之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不代表他们都会站在王谢等大家族这边,支持皇帝。
比如说阮献的叔叔阮理,也就是阮明月的阿父就曲意奉承桓翌,在年后又一年的上巳节后,将自己的女儿,阮家十二娘阮明月许给了桓翌和妾室阳氏生的第四子,十六岁的桓密为妻。
阮明月绝对想不到她一个阮家的嫡女竟然会嫁给一个庶子。当初,她可是暗中耻笑过身为谢氏嫡女的谢绣姬嫁给她九哥,庶出的阮献为妻的。
她一直都想嫁一个如同萧弘那样俊美能干并且门第不低的郎君。
可是,自从上一年在萧家上巳节曲水流觞宴上被萧弘羞辱后,她却是恨上了萧弘。
回想当日,在萧家的上巳节曲水流觞之宴结束后,那天下午她在萧府后花园里跟认识的女郎散步,如愿见到了喝了点儿酒一个人在后花园闲逛的萧弘。她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女伴,接着悄悄跟在萧弘身后来到了萧家后园的水池边。接着他见到了萧弘一人上了条船,划船往那条两岸长满芦苇充满野趣的小河里去。
她觉得这是一个能够跟萧弘单独接触的机会,于是便也去上了一条船,让划船的萧府的婢妇下去,她自己划船跟随在萧弘身后也往那两岸长满芦苇的小河里去。
当时那萧府撑船的婢妇不放心她一个大家女郎划船,一再对阮明月说,她可以帮她划船,怕她一个不小心落水,那可就危险了。
阮明月却让那婢妇下船,说:“我们阮家世代居住在江南,族中男女没有不会游水的,我们阮府的后花园里也有大池子,我一年不少在阮家的后花园的大池子里划船,所以,你放心吧。”
世代居住江南的阮家算是当地豪族,族中男女会游水,满建康城的都知道,故而那萧府的撑船的婢妇听了阮明月这样说,就也下了船,让阮明月自己划船了。
阮明月一来是真会游水和划船,二来则是她不希望任何人听到她向萧弘表白那些爱慕他的情话。甚至她还希望跟萧弘两人单独相处时,能发挥自己的魅力,把萧弘给勾搭上。她就不相信了,萧弘一直是那种冷面冷心的郎君,也许他只是对外人故意装出来那种样子而已。她偏要试一试,她就不信萧弘真会无动于衷。
所以,她就跟在萧弘身后,划着小船进了萧府后花园那条充满野趣的环形小河。
划到小河中间时,在岸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边,她发现了萧弘躺在那条小船的船头,两手枕着头,正在晒太阳。看他的样子,真是俊逸阳光至极,她不由得芳心大动。
她悄悄地继续划船,离萧弘所在的那条小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的心跳得越发快起来。这可是她头一次这样期望接近一个郎君。就在她的小船离萧弘所在的那条小船只有五六米远时,她手中竹竿轻微的划水声还是被萧弘听到了。只见他睁开眼,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接着他转头看向阮明月。
在看到阮明月的那一瞬,他好看的长眉拧了起来,眼中溢出疑惑,似乎对于阮明月突然一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疑惑不解。他抿着唇看向阮明月,没有说话。
阮明月则是继续向他那条船划过去,就在还有两三米远,她的船就会跟萧弘的船靠拢时,萧弘霍然坐了起来,一弯腰将插在岸边芦苇丛里的撑船的竹竿拔了出来,接着将竹竿竖起……
看他那动作,阮明月明白那是萧弘想撑船离开。可是,她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才接近他,而且今日的时机是那么好,在这人迹罕至的有茂密的芦苇丛的小河里,只有她和萧三郎,她可以大胆向他表白爱意,她还可以对他施用自己的美色,引诱他。甚至只要他握住自己的手,她也有办法赖在他身上。可这会儿他要是一言不发就走了,那她所有的谋划就落空了。
“萧三郎,你等一等,我有话对你说!”她连忙娇声对萧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