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铭玉惊喜道:“恒叔,我爹现在在府里吗?”
林恒笑道:“那倒不是。老爷虽然知道今日大爷入京,却一下朝便被圣上留在皇宫内,现下还回不来呢。大爷先回府歇着,老爷上朝之前便吩咐了,一定要把你伺候得好好的,让你好生歇一歇。”
听到老爹林海不在府里,林铭玉稍微有些失落,不过一路风尘,他确实也觉得有些辛苦,便先入府梳洗去了。
等把林铭玉送回房,准备热水伺候着,林恒才有空与自己的儿子说上一句话。
“阿大,这一路你辛苦了。”林恒拍着儿子的肩,感受着手下比往日更壮实一些的触感,心内说不出的欣慰。他的儿子,也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管事之人了。
林大在他爹面前一贯稳重,听了他爹这一句话,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说不出口,只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伺候大爷,是我的本分。”
“不错!以后你也要记住,大爷才是你的天,天在了,你的日子才会好。去吧,去瞧瞧你娘,她心里一直念着你。还有你弟弟。”
林大扶着他的手臂,父子两一起走回自己的住处。
林铭玉泡着澡,差点儿没在澡桶内舒服得睡着。这一路哪怕有驿站可以歇息,也并不是加紧赶路,但他的心总是挂念着家里,在外头总不比在家里舒适。
洗完一身风尘,也到了午时。林恒已经安排好了一桌丰盛的饭食。林铭玉品尝着熟悉的饭菜口味,幸福地叹了一口气。喝的酒还是去岁李纨兄长送来的酒,那一车子美酒,够喝一整年了。
林铭玉品着美酒,自然便想到了李纨,由此又想到了贾府。
“贾府那头这段时日可有上门来?”想到就问,都是自家人,林铭玉也懒得装客套。
林恒笑道:“前些时候倒是常常上门,这十来日怕是没脸上门了。”
他卖了一个关子。果然林铭玉马上就来了兴趣:“贾府又做没脸的事儿了?”
前头说过,林铭玉离京,恰好避过今上为皇子皇孙们遴选伴读的事儿,贾府自然把满腹的希望都寄托在贾宝玉的身上,原是要去义忠王府的。却在入宫前一日,宫中贤妃捎来了口信,让贾宝玉投到昌平王府之下。
贾府为此紧张了一夜,次日便送了贾宝玉入宫。贤妃一心在皇后面前淡化贾宝玉的存在,说一些年轻的世家子弟给皇后听。偏生荣妃过来请安,身后跟着林黛玉。皇后见着林黛玉便想起了她的弟弟林铭玉,随口问了一问,得知林铭玉已经离京,也只是稍微可惜了一句,便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世家子弟的身上。
也因这一打岔,让她想起当日林铭玉说过的一番话,当下便对伺候在旁温顺说话的贤妃道:“我想起了,当日那林铭玉曾说他的文才远不及表兄贾宝玉。这贾宝玉是贤妃你的亲弟吧,我恍惚听说确实是个品貌出挑的,把他的文书拿来我瞧瞧。”
贤妃面皮儿一紧,心里暗叫了一声糟,但大庭广众之下,皇后的要求她是不敢违背的,只得把贾宝玉的文书从一堆的文书底下翻了出来。
为入昌平王府的眼,贤妃也是为贾宝玉花费了一番工夫的,把他的履历做得漂漂亮亮,又怕皇后看中,便压在最底下。这挑选的伴读都是紧着义忠王府来的,也只得三位,自然轮不到最底下的贾宝玉的。却不料人不从人愿,皇后拿了文书看了,当下就点了头。
“荣国府果然好家风,教子有方啊。这贾宝玉小小年纪,文才出众,不必再瞧了,他与这两个便与义忠王府上吧。”说着另指了两个人,阶下女史已经记下了。
贾元春恨得银牙暗咬,却不得不满面喜色的谢了恩。
贾宝玉被选了伴读,闻得另两位伴读都是样貌清俊之人,便只以为是多了几个伴儿罢了,倒也欢喜。贾府众人却各有不同的心思。王夫人自觉是扬眉吐气了,儿子随侍皇族,前程可见的光明远大,她腰板更直了几分。
贾府一直依靠着元春才有今日这番繁盛,自然以元春的立场为先。只是此番事出突然,元春也未把话说透,贾母贾政等虽然有所猜测,也不敢证实,对此半喜半忧。
贾母喜的是贾宝玉出息了,能一眼被皇后挑中,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义忠王虽然未被立为太子,今上却年龄不小了,他是皇后嫡出,又是长子,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如果他顺利登记,贾府凭借着元春与宝玉也是水涨船高了。
只是,想到元春,贾母的目光更是深沉。
忧的却也是为了元春。贾母经历贾府盛极之时,政治上的触觉还是比一般人敏锐的。贾元春此时改弦易张定然有所谋划,贾宝玉这变数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七十三章
贾宝玉脾性温柔,加之另二位小公子样貌不俗,义忠王嫡孙也是怯儒心性,与贾宝玉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因而贾宝玉这差当得还算用心。
只是时日一长,贾宝玉发现,他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义忠王府里,除了多几个玩伴之外,别说林妹妹、探春妹妹,就是义忠王府的姐姐妹妹们,他是见了也不敢抬头,偶然有碰面的机会也是不敢接话的,便连义忠王府稍长得方头正脸的丫鬟,他也不敢造次。
这差事一过了新鲜感,便味同嚼蜡,好生无趣。义忠王府不比贾府,皇族嫡系,尊贵非凡。贾宝玉的身份仍这里头实在不够看,小世子虽然好说话,王府的规矩不好说话。贾宝玉是最受不得拘束的性格,不由得就恹恹的没了精神。这样拖了些时日,身体便撑不住了。
贾宝玉一生病,贾政忙上了折子给他请假,领回家养病,不敢给王府过了病气。
贾府原是想趁此让贾宝玉的病假无限延迟下去,再好让义忠王府主动把他丢出局。只可惜,元春如今有孕,正是得宠之时,又不得不对皇后虚与委蛇。皇后也不是傻的,怎会轻易丢弃这股助力?
贾宝玉前脚方回了府,后脚就来了太医。太医亲自诊过,贾宝玉不过忧思过甚,简而言之就是没事儿闲的病,小毛病,调理调理就好了。贾府没法子,但也不愿意太积极,连贾政都默许了贾宝玉在后宅里边养着,也不督促他功课了。
后院儿里如今少了黛玉、探春,已然少了许多生气,又兼之迎春自选秀失败之后,心情颓废,沉默寡言,整个人都是阴沉的,贾宝玉也不愿主动去招惹她。好容易有个薛宝钗一直都是温柔可亲,和气大方的,但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越发的端庄起来,竟是与贾宝玉见面,都多是避着了。
贾宝玉大觉无趣,终日与丫鬟们厮混,一来二去,竟是身子越发的撑不住了。
贾母一贯宠他,可以让他玩玩,尝尝作为男儿的甜头,却不能允许丫鬟们近他身,坏他的身子。贾母心中不喜,不知如何,事情竟然在王夫人处漏了端倪。王夫人大发雷霆,趁机把怡红院里里外外掀了个干净。当先儿就抓了晴雯的错处,把她罚了个半死,又叫她哥嫂领了回去。
没几日,晴雯便病死了。可怜一个美人儿,一生心高气傲,想要飞上枝头。方有了希望又被打落尘埃。贾宝玉狠哭了一日,被袭人等人苦劝着睡下。
睡到半日,便觉无觉,自走出来又哭了一场。不知怎的被茗烟瞧见了,引了他进了书房,只说让他做赋悼念晴雯。贾宝玉挥毫写了一首《芙蓉女儿怽》,躺在书房软榻上流泪,一时便发现了当日书房里藏着的旧物。深思悲戚之下,又无法入睡,索性便看起了书。
自这一夜,贾宝玉只似转性了一般,多半时日便在书房用功。贾母、王夫人等皆以为他受了打击,不愿在女儿堆里混日子触景生情,便也随他。
这日,却是义忠王府小世子亲自上门来探病。贾宝玉在书房中与他说话,阔别几日,两下里都亲密无间。说了一回闲话,小世子便也不再端着,与贾宝玉磨肩擦腿儿挨成一团,歪在书房榻上。说笑间,便见引枕下头露出一个书角。
小世子伸手便去拿,贾宝玉阻之不及,心里暗暗害怕。
小世子年纪虽然不大不小,平日里也是千娇万贵的尊养着,义忠王最看重这个嫡孙,对他管教严厉,虽小大人一个,却未曾近过女子之身,便是与一众小厮书童,也是恪守礼节,万万不敢行那亵玩之事。
方看了这本书,脸上便火烧火燎一片赤色,眼睛瞪得好大,把书一阖上,便整肃了脸色道:“宝玉,这是何物?”
贾宝玉见他颜色,更是害怕。一怕小世子发怒,自己难道问责,二怕事情闹大,惊动贾政,少不得要吃一遭大罪。慌慌间哪里说得清话,还是茗烟来得巧,端了厨房新做出的点心来招待小世子,眼看着小世子不说话,贾宝玉才缓了一口气。
茗烟惯会察言观色,打眼儿一溜,便瞧出小世子手中书为自己献给贾宝玉的艳书,当下唬了一跳。心惊胆颤之下,又发现小世子脸上虽然整肃,眼底儿下却是红的,眼光不小心触及小世子衣袍之下那处,心里不由得一动,狗胆包天的冒出一条奸计来。
当下借着方点心之机,凑上前去,大着胆子插了嘴道:“哟,这不是上回薛大爷留下里的书么,前儿收拾起来要送过去,却是忘了,可巧今儿让二爷找了出来,又得小世子您瞧了。回头薛大爷知道,也不知该怎么高兴呢。”
贾宝玉如闻天音一般,立刻接道:“正是呢,薛哥哥找我要书,我还道是什么缘故,原是这样,我也被蒙住了。茗烟,下回再有这样粗心的,看我不狠狠罚你。”
茗烟忙应了,又谄媚望着小世子。
小世子脸上松缓了些,把书抓紧了:“原是这样,这书宝玉不曾看过了?”
“不曾读过。”贾宝玉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