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宣便在一旁静静地听。
不知不觉间,天色降下,大牢里的视线渐渐昏暗下来,牢外已经有牢头点了墙火。
昏暗的灯火在黑暗狭窄的通道中摇曳,狱外不时传来鸣冤呼喊声,更添了几分阴森诡异的气氛。
这时牢中走来一个身穿狱服的牢头,在牢门前冲罗明宣拱手说:“天色已经不早,还望大人早些离开。”
说完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罗明宣沉默地收起酒壶酒杯,看了殷庭半响,墨眸里划过一丝深漆的光,说:“将军,保重。”
提着竹篮,往外走去。
保重?
殷庭苦笑了笑,在罗明宣即将离开前,心里突然涌来一股莫名的慌乱。
“阿宣。”
罗明宣在牢门前顿住脚。
身后半响沉默。
罗明宣紧紧抿了抿唇,也不出言催促,只背对着他,静静等待,陷在阴影中的容颜分明是有几分期待。
殷庭一时头脑发昏叫住了人,眼下人就在眼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内心深处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话了嘴边,却又无从说起。
结结巴巴了许久后,只说:“……阿宣……往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罗明宣背脊一僵,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失望,垂下眼睑默然片刻,轻说:“多谢将军。”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殷庭望着空空的牢门,怔怔地靠在身后漆黑的墙上。
他要说的话,分明不是那一句。
脸上露出迷惘的神情。
不是那一句,又该是哪一句?
*
戌时初,浔阳城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从御书房议完事出来的大臣由宫内的内侍撑伞,三三两两的散去。
经过御书房前的杨柳树旁时,遥望雨中挺直了背脊,一动不动跪着的蓝影,全都喟叹一声。
“三皇子当真是可怜,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这膝盖怎么受得了。”
“可不是,听说圣上下令,不许内侍给他吃喝,三皇子硬是没吃没喝,在这里跪了三天。”
“说到底这三皇子也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陛下的心,未免也……”
说话的臣子顿时噎住,不敢再说下去。
帝王的宠爱,变幻莫测啊。
三日前,殷庭将军还是炀帝最宠爱的臣子,三日后,他便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罪臣。
三皇子如今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保不齐哪一日便步了殷庭将军的后尘。
几个臣子像是怕惹祸上身一般,缩了缩脖颈,再也不敢瞧那杨柳树下跪着的蓝影一眼,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
“兰相,奴才为您撑伞。”
一名内侍撑开天青色的宫伞,对房檐下长身玉立的紫金官袍公子说道。
兰子卿收回目光,淡声道:“不必了。”
从内侍手里接过天青色宫伞,步入雨中。
细雨蒙蒙中,青伞紫衣,说不出的雅秀翩翩,只是那道修长的身影看上去似乎清瘦了几分。
夙丹宸正跪在杨柳树下,低着头拨弄柳叶。
他在这里跪了三天,膝盖实在疼得厉害,此刻冰冷的雨落在身上,浑身湿透滑腻,更是令他叫苦不迭。
头顶突然被一片阴影覆盖,再没有一滴雨落下。
抬头一瞧,看见一个清雅出尘的公子,手握宫伞,满眼心疼地瞧着自己。
“子卿……呜呜……”
夙丹宸三日未见兰子卿,如今一见到他,满腹委屈瞬间涌现出来,扑上去抱紧了他的大腿,将脸埋入紫金官袍中。
兰子卿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疼不已,恨不得立刻将他拥入怀中。
但理智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里是皇宫。
兰子卿用极大的意念方压下拥抱他的冲动,伸手温柔地抚上他的额发,柔声说:“殿下,我们回府。”
夙丹宸从紫金官袍中抬头,湿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噎声说:“可是父皇罚我在这里跪满三天三夜。”
兰子卿心里一恨,眸底闪过一抹阴鸷,等对上那双幼鹿般晶亮无辜的桃花眼时,墨眸中眼波盈盈,万般柔情,哪里还有什么阴鸷。
心疼地看着自己脚边的人,柔声说:“陛下已经免了殿下的跪罚,殿下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