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年,他们二人之间一如既往。”平安的口气不无羡慕,当看向朱常洛,虽然心中对未来仍有丝丝不确定,却不再畏惧。朱常洛肯用七年来证明自己的心意,难道她就不能勇敢的朝前迈一步?唉,谁让她对这个人动了心呢。
真正让平安点头入宫的并非是程家的案子平反,而是自从朱常洛承诺了她,七年间内院再未进新人,当有了足够健康的子嗣,也淡了后院女色。有时候平安细想想,不是不心酸,不遗憾,但她生不逢时,朱常洛处境如此,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洁身自好已是难得了。
曾经不能苛求,但在往后却不能宽待,平安从来不是那等“贤惠大度”的女子。
次年,平安诞下一女,升为贵妃。
三年后,平安又生下一子,皇帝下旨将此子过继给邠王为嗣子,顾念皇子年幼,暂留宫中抚育。同年年底皇后薨逝,平安封皇贵妃,协理六宫。次年开春,册立为皇后。
又三年,惠妃病逝,尚且的年幼的皇长子由程平安抚养。
平安深知有子之后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先时将儿子过继给邠王,朝中大臣们十分满意,他们不认为这是皇后识大体,而是称赞皇帝英明,至于程平安这个皇后,得个贤惠端庄的名声已是不错了。
程家平反昭雪后,平安见过程家父子,多年流放生涯将二人折磨的憔悴病弱,哪怕程璋官复原职,也没能在任几年,程兄长年轻底子好,重新娶妻生子,特地将所得长子记在嫡妻名下。平安入宫得封,地位步步高升,她与程家父子深谈了一场,此后程家父子便减少外出,修身养性。按照惯例平安做了皇后,父兄有封爵,为防止外戚作乱,或为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平安让程家以休养身心的名义不出仕。
平安对待朱常洛其他的子女,虽不能视如亲生,但尽量公平公正。当然,由于她长期独宠,其他妃嫔难保不满,对于此,她可以补偿物质赏赐,要求别的……哼,她都假装听不懂。
转眼已过去十年,平安也是三十一岁了。
这日朱常洛忽然与她说:“高牧果然不负朕之所望,在任上做的很好,我准备将他调往江南任按察司。若非他的资历不够,做布政司也使得。”
“看来我今年是见不着十娘了。”对于朱常洛口中的朝政调令等事,平安从来是听了就过,不议论、不张扬、不打听,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朱常洛时常与她说话的原因。
两人最初在一起是因为男女间的喜欢,可十年来感情非但未减,反而越发浓郁,却得益于二人的经营。朱常洛时常庆幸当年的坚持,否则便是错过了今生所爱,有平安陪在身旁,他似乎有无限勇气和胆识去实现当年心中的抱负。
平安也庆幸,当初勇敢迈出了一步。
此时的杜十娘带着儿女,跟随高牧来到江南,这里曾是她的家乡,阔别多年再回到这烟雨江南,竟是如此的陌生。高牧特地趁着休沐,租了一艘画舫,携妻带子出游。
正值阳春三月,踏春的好时节。
湖边有不少游人,有个神情呆滞的中年男子紧盯着画舫,嘴里也不知念叨着什么。旁边行人以为他好奇,便笑着介绍:“那船上坐的乃是新任按察司以及他家的家眷,据说这位高大人有位十分美貌贤惠的夫人,又有两子一女,生的聪敏俊秀,见过的人都夸赞呢。”
有人接过话:“听说高大人家早年也遭过难,正是高夫人在当初高义,不计回报的帮助高大人,这才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呢。”
“听说那位高夫人姓杜,原是咱们江南人呢。”
这中年男子呆呆的听着,许久才黯然转身,拄着拐慢慢的消失在人群。
此人便是李甲。
当年李甲得了十娘给的千两银子,欣喜不已,立刻打点船只返乡。怎知银箱子沉重,一路招摇,竟招惹了劫匪,那些劫匪抢了银子不算,还将他打了一顿,所侥幸捡回一条命,腿却被打断了。回到家,父母见了他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更让他无从辩解的是,父母都认为他是将银子花在了京城的名妓身上,故意编出劫匪一事还打伤自己来博父母同情心软,为此亲友弟妹很是生气,平素话都懒得与他说。
前几年李父任上渎职亏空被查了出来,罢官抄家,一家子生活困顿。弟妹闹着分了家,接了父母去奉养,只将他分了出来,如今他无妻无子,靠着给人写信撰文度日。
不料想,时隔多年,竟会见到十娘,十娘……
杜十娘却早已将李甲抛之脑后,如今的生活是她梦寐以求的,此生无憾矣。
第51章 《半生缘》
朱常溆在邠州便是土皇帝,又无内眷纷扰,不喜官场应酬,乐得每日自在。
邠州有藩王的邠王府,但他不爱住,寻常都是住在郊外的庄子上。这座庄子囊括了附近几座大小山头,上百亩田地,有山有水,景色怡人。田地仍有农人耕种,但在几座山上,他却是种满了桃树,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粉嫩桃花,俨然一片香雪海浪。他又在半山腰重修了一座山庄,取名儿桃花源,一切收拾齐备,就将庄子以及几个山头折合一百两银子卖给了桃朔白。
一百两,真要买这些山头庄子连个零头都不够,甚至是有钱也没处买。
桃朔白坦然的接了,住在庄子上不再去开铺子,转而研究怎么处理他身体内的那团煞气,与此同时,闲暇时便酿酒。桃朔白于酿酒颇有些天分,又能弄来极好的酿酒方子,所以酿造出来的桃花酒十分有名儿,后来更是被朝廷定为贡酒。
朱常溆有些小心思,从不提开酒铺子的事儿,但凡酿出的酒,除了上贡朝廷和偶尔年节赏赐下属,余者都标注了年份埋在桃树底下。朱常溆修习着桃朔白所传授的功法,据说能健康活过百岁,他就想着,这些酒是越存越香,等到一百岁时定要大摆筵席,广邀天下宾客以庆贺。
那时,他和桃朔白是什么模样儿呢?
正月十九乃是朱常溆的寿辰,今日是朱常溆整一百的寿诞。
自五十岁后,朱常溆就不在外露面,邠州封地的事务全都交由世子朱由莯处理。朱由莯便是程平安之子,出生便过继给邠王为嗣,二十岁时就藩,如今已是七十来岁的人了。朝中皇帝已换过两任,对于这位远在邠州安分守己又十分高寿的皇叔很是礼遇优待,今年邠王百岁寿诞,皇帝诸大臣都有丰厚贺仪,各地藩王皆是后辈,本人因藩王无法擅离封地,却都上折子请示,派了世子前来贺寿。皇帝不仅同意,还特地令太子代皇帝前来,做足了姿态。
王府里宴席丰盛,戏台子热闹,然而这些皇子皇孙们要拜寿,却得去城外的桃花源,今儿这样大的日子,寿星公根本没回来。
以太子为首,众人进了庄子大门,个个噤了声,待拜完寿茶也没得一盏,纷纷被送了出来。这些人出来后面面相觑,心中惊诧莫名,他们那位老叔爷爷分明已是百岁寿龄,然而除了满头白发,面容竟似俊雅的中年男子,只那一双看透世情的目光暴露出年龄沉淀的秘密。
看来外界传言老叔爷爷学道有成,果然不假。
朱常溆此时心里又得意又失落,拿着镜子不停的照视,撇着嘴道:“啧,老了。”
镜中映出另一人的容貌,几十年过去,依旧是黑发玉面,清辉皎皎。
朱常溆看着他,目光温暖,又万般不舍。他虽学了功法延年益寿,甚至吃了丹药的缘故驻颜有术,可到底*凡胎,再拖下去,只剩一副苍老鹤皮,又有什么趣味。
桃朔白走到他身边:“你我还会再见的。”
朱常溆一笑:“哦,你说来生?可惜那时我都不记得你了。”
“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桃朔白花费了几十年,总算弄明白他体内煞气的形成原因。
朱常溆的确是上界历劫的仙君,怕是因什么缘故遭遇了心魔,不得已只能下凡历劫以求化解,在这过程中,仙君的记忆是被封印的。他既然与之有缘,想来是别有缘故,又因煞气乃极阴,而他本身乃是极阳,这一世几十年朝夕相处,气息交融,那煞气变得十分安静乖顺,只是如何化解,似乎还窥不破机缘。
朱常溆这一世确实修道,又有桃朔白在旁提点,悟性奇佳。如今他已隐隐窥出了些许端倪,深知凡人力不可勉,又对桃朔白所谓的来生再聚充满期希。
当晚,朱常溆与他说道:“朔白,几十年的桃花酿还没喝呢,可惜了……”
桃朔白心有所感,转头看时,朱常溆已没了气息。
桃朔白平静的叫来朱由莯操办后事,一人来到后山,将地窖中埋藏的一批陈酿尽数收入储物袋,而后招回木叔等四人,开启了传送阵。当朱由莯前来寻他,只看见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一道白光之中。
震惊过后,朱由莯想起母亲告诉他的话。
母亲曾说,不要怨恨将他过继给邠王,因为桃公子不是凡人。曾经的他倒不曾怪过父皇母后,尽管失落过,但他也觉皇帝不好做,倒是做藩王自在,却也是到了今天才明白母亲话中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