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看着面前死寂一片的废墟,唯有城墙还顽强地挺立在那里,但是这座城池里已经见不到人影了,他甚至能闻见腐朽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令人觉得惶恐。那些跟在身后的百姓,见着这样的城池,也齐齐沉默了下来。
甚至有人受到影响,忍不住低声哭咽了起来。
为了不让这样低迷的气氛扩散开,他们并没有停留多久,走之前,蒙恬在城中放下了一把大火。
在继续前行的路上,百姓们哭完之后,看着徐福的目光更为坚定了。
或许这正是信仰的奇特之处,它真的能在你绝望的时候,为你带来希望和光明。百姓们在见过死城之后,心中对徐福的感激,对王上的感激,便更浓厚了。若是他们不来,自己便也会静静地躺在地下了。
历经了大半个月的时光。
转眼已是深秋。
已经没人可救了,受灾轻的城池已经得到了就近城池的救援,而那些受灾重的也等不到徐福去了。
徐福撑着心中一股气,不敢松口,更不敢给大家带来半点的负面情绪,不知不觉他们便走到了雍城。
到了雍城后,徐福身后已经少有百姓了。他们在沿途被分派给了没受灾或者受灾轻的城市。不过一座城市的承受量是有限的,还有些没被分出去的,便跟着来到了雍城。
雍城是秦国旧都,城墙修得极为坚挺,他们到的时候,那城墙半点损伤也无,但是等进城后便知雍城并非外表看上去这样完好。
雍城城南几乎全倒塌了,而其它的地方倒是好上许多。
街上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有些店陆续地开了,也有人在路边卖吃的了。而徐福一远眺,还能看见城南的废墟。他一转头,也能看见城中随处可见的白幡。雍城也死了很多人?按理来说,雍城受灾应该是比较轻的才对啊。
正在徐福不解的时候,街上便见一骑人过来了,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那男子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沉稳,五官紧紧绷着的时候,看上去像是比蒙恬年纪还大一样。
那男子最先认出了蒙恬的脸,当即便打马过来了,高声道:“蒙将军。”他这一声引得街边的普通百姓都往蒙恬的方向看了看。
蒙恬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冯将军。”
徐福心中明了,这人应当便是冯去疾的儿子冯劫了。
蒙恬转头为冯劫介绍起了徐福的身份。
或许是走的时候,冯劫也听说了,自己原本是被派到棉诸去的,最后却是这位徐都尉自请顶掉了自己的位置,反而让自己来到了危险并不大的雍城。冯劫的五官舒缓开来,他冲着徐福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抱拳道:“徐都尉。”
徐福淡淡地点头,“冯将军。”
哪怕徐福态度冷淡,冯劫也并不在意,他早就听过关于这位徐都尉的无数传闻,先是说他本事如何厉害,再是说他救了多少百姓,还说他高傲冷漠难以接近,还说他同王上是情人……冯劫听得多了,便早早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徐福的形象。
如今看来与他脑中的构想也差不离,冯劫自然不会惊讶。
县府并未倒塌,冯劫便带着一行人先往县府去了,那些百姓自然就被交付了该交付的人。
冯劫道:“他们留在雍城倒也正合适,此次地动,雍城死了不少人。”
“怎么如此?”徐福皱眉。
冯劫无奈道:“当初王上交代下来说或有地动,雍城之中许多富户贵族都不肯相信,反而越发安逸地作乐,这也便罢了,有些百姓想要暂时躲到城外去,也被他们拦下了。”
徐福如今还记得,当初嬴政在雍城行冠礼的时候,可是有许多户人家都与嫪毐串通了,想要助他叛乱。若非嬴政早有安排,恐怕便真要被嫪毐得逞了。
这些人是在用行为来表达对嬴政的不满和抗拒吗?
徐福的面色登时就阴了下来,“那这些人呢?”
冯劫讽刺一笑,“倒也好笑,他们将自己害死了。这些人里,死了过半。百姓们住的屋子小,地动时拼了命地跑出来,便也无事了。”
这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这等人,活该被收去性命!
他们一路聊着一路到了县府之中,终于有个地方可以蔽身了,徐福松了一口气,绷了那么久,骤然放松下来,徐福的脸色有些发白。
冯劫安排人去准备了水和食物。
徐福二话不说便先去沐浴了,他这一身若是再不沐浴,也实在脏得可以了。到这时徐福又不得的感叹一声,当真是幸好在秋日,而并非夏日。不然一群人恐怕得互相给臭死。
洗干净过后,徐福草草用了些食物便去补眠了。
等到他神清气爽地起来,已是月上中天了。
他推开屋门走出去,就见赵成还靠在门边,竟是就这样睡着了,徐福惊讶不已,忙将他叫醒,“怎的在此地睡着了?”
“奴婢见先生神色困倦,忧心先生会不会醒来后觉得何处不舒服,遂便等在了门外……”赵成低声说道。
徐福神色复杂道:“辛苦你了,快些去歇息吧。”
赵成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低声道:“先生,现在可需要热水和食物?”
“不必,你去吧。”说完徐福便招手叫来了院子中守着的士兵,还有大把的人可以供他使唤呢,他何必在这个时候去使唤赵成呢。
赵成大概也是实在撑不住了,行过礼后便快步离去了。
徐福忍不住看了一眼赵成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漠了。明明赵成是和桑中一样对他好,但徐福心中对桑中的感激更大,对赵成,倒是多了几分复杂的滋味。或许是他还没能习惯古时下人愿意为主牺牲的情谊吧。也或许是,他与桑中相处几年,感情深厚自然不是赵成能比的。
徐福摇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去了。
他命人取来了绢布和炭笔,点灯在桌案前准备书写。
……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他徐福也会写家书。
唔,家书,这两个字在心中暗暗念起来的时候,徐福都会觉得胸口一阵暖意,这是他上辈子没机会去感受的东西。
若不是之前他在军营时,嬴政、胡亥和扶苏都给他捎了家书,徐福也的确不会想到这个东西。
一路走来,徐福忙得不行,也没时间与嬴政写个书信,全靠士兵传消息回去,但那些消息都是冷冰冰的,哪及自己亲手写下来得好呢?
徐福犹豫一阵,便决定写了。
……嬴政收到的时候,心中的不快和忧心,应该……应该会骤然减退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