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大家怔住的时候,地下忽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地上狂奔而过,他们终于变了脸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了。有的疼惜自家马儿的,便赶紧牵着往一旁的空地上跑。
“快!去空地!不要靠近山体!尽量降低重心,蹲下来,匍匐下来都可以,抱住头!”徐福的眼前还阵阵发黑,他被赵成从马上拉扯下来,几乎站立不稳,那一刻他都佩服自己的冷静,仿佛惊慌的心绪已经和理智的那一面彻底剥离开了,他的心脏在狂跳,内心在狂吼,但是他的嘴里却能镇静地说出这些话来。
徐福的声音逐渐被声音盖过。
众人慌乱,手中牵着的马儿更加慌乱,动物在遭遇危险的时候,本能地会撒开蹄子奔跑,而人们仓促拥挤之下,说不定便会被马儿踩中,那不死也伤!
徐福焦急得不行,他竭力地提高声音,道:“松手,人群散开,马匹受惊就让它们走!松手!不想死的就松手!快散开!”因为吼的声音太过用力,徐福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快被撕裂开来了,风声被灌溉进去,难受到了极点。
地动山摇的声音很快袭来。
蒙恬高声重复着徐福的话,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士兵在慌乱之下犯了大错。
徐福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和瘟疫不同,是啊,不同……
他才刚刚踏足棉诸,就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踏进了死亡的地狱。他从来没有这样一刻,那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死亡是这般的接近,只要一个疏漏,他就能掉进死亡的深渊。
一切声音仿佛都在此时离他远去,徐福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响得厉害。
他太口干舌燥了,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刚才他提醒了所有人,却独独忘了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抱着他就地一滚,“喀嚓”一声,参天的大树断裂,砸在了他的面前,大树带起的尘土,几乎钻进了他的口鼻中去,飞扬的尘土呛得他很难受。徐福却只能死死地憋住。
眼前发黑的感觉逐渐褪去,他看清了面前被尘土席卷的情景。
大地在剧烈地抖动摇晃,不远处的山体解体崩塌,发出震天的巨响。
仿佛有一双大手,将他们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然后再动手打碎这个空间的一切,让碎掉的天地倾覆下来,要将他们压在底下。
心底的恐惧那一瞬间摄住了所有人的心。
哪怕是上过战场的凶悍的士兵,此时在崩塌的天地前,也不由得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们不自觉地闭上了眼,不敢再看眼前可怖的一幕,那倾倒下来的树木和山体,会让他们有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那会让他们感觉到绝望。
徐福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他就会发现自己心底已经被死亡的恐惧所席卷了,但面上却是写着冷漠之色,他面无表情到了仿佛漠视天地的地步。
而方才抱住他的那双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口中喃喃念道:“先生……先生……”他的声音被巨响所掩盖,徐福并不能听得太真切。
也许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分钟,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时辰。
响声渐渐歇了,地也不再摇晃,大家耳中轰鸣不绝,好半天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惨状横生。
比之前他们在来的路上所见到的,还要更直观的多。
受到惊吓撒开蹄子奔跑的马儿,有的踩踏死了士兵,有的却是被石头砸中,或是被大树砸中,它们血肉模糊。哪怕是幸存下来的马儿,也浑身是伤。这绝对是徐福见过最惨的境况。这是他上辈子都未能见到过的一幕。
他扫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士兵,心中的沉重感更重了。
他咬了咬舌尖,淡淡的血腥气在口中散开来,徐福总算找到了镇静的感觉。
他推开身后的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开口高声喊道:“蒙恬!……蒙恬!”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便将蒙恬给害死了,历史上,他可是应当活到天下一统的。
徐福急急地喘了两口气,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了起来。……是蒙恬!他还活着!
“徐都尉……”蒙恬声音嘶哑道。
徐福刚想与他说话,但是喉咙却因为憋了太久,再度开口时,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徐福咳得嗓子都疼了,连脸色都跟着泛着不正常的红。若是换了个场景,那么他此时的模样,定然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但此时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地动摇懵了。
不真正去体验一回,谁也不知道地动的可怕。
他们都惊魂未定地坐在地面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蒙恬慢慢走到了徐福身边来,他身后还跟着他的随从。
“徐都尉可有受伤?”蒙恬出声问。
“咳……我、我没事……”好不容易徐福才止住了咳嗽声。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双抱住他的手,徐福赶紧转头去看,就见赵成面色煞白地躺在地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见徐福在看他,赵成才哆哆嗦嗦地出声道:“先生……”方才抱住自己的就是他没错了。
徐福脸上的神色温和了许多,他伸手将赵成拉了起来,“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不、不……”赵成连忙摆手,“本就该是……该是奴婢做的……”
对于救过自己的人,徐福当然客气真诚了不少,他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算是给了赵成一个浅淡的笑意。
赵成怔了怔,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徐福将头转回来,再看向蒙恬时,他便发觉到了不对劲之处,蒙恬的脸色也太白了,蒙恬应当不像赵成那样是被吓白的……徐福皱了皱眉,当即上前两步,抓住了蒙恬的手臂,问道:“蒙将军受伤了?”
蒙恬也不遮掩,遂点了点头。
徐福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只见蒙恬背后有着被尖石划上的痕迹。因为他身上穿着布甲,也看不清内里受伤到什么程度了。徐福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今夜恐怕要在此地过夜了。”
被震撼住了的士兵们这时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有的忍不住发出了痛呼声,有的忍不住为死去的战友而落泪。好半天之后,才有人哑着声音问:“徐都尉,今日我们不先赶到城中去吗?”
“城中估计满是废墟,我们去做什么?你们且看前方,前方路狭隘,若是再度地动,我们便无处可逃,会被山体压个结结实实,不如先休息一夜,我们明日再启程往前。”眼看着都到棉诸的门口了,却不能继续往前,徐福心头也憋得难受。他们准备良多,在遭遇地震后都尚且如此。更莫说那些毫无准备的人了。
对于徐福的话,多数人都是没有异议的。
虽然刚才地动时,大家都慌乱得根本无暇去听徐福说了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瞬间徐福说的话都没错。所以他们此时自然也信任起了徐福。
他们将东西收拾一番,很快在空地上搭起了简陋的帐篷,再生起火,将食物捡回来,洗一洗还能煮来继续吃。
天色渐渐地晚了。
大家本不是会惧怕黑夜的人,但是今夜却似乎格外的不同,他们看着不远处的黑暗,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对着他们张开了,所有人都忍不住将心高高悬起。他们大约明白,为何雍城地动以后,无人再敢回到城中去了。面对死亡,所有人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