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木已成舟,圣旨都下了,我们妇道人家,再忧心也无力改变结果。妹妹,不要乱了分寸,静观其变就是。”
常槿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妃,“姐姐,你真坐得住?”
常氏月子调理的极好,干瘦的脸庞很快红润了,黑色妊娠斑也慢慢消失,不再是以前的黄脸婆的模样。
“坐不坐的住,能够改变皇上的想法吗?”常氏说道:“其实这两次北伐,这些成年的皇子们,除了痴迷医术的五皇子朱橚外,个个都显示出了作战的才能,四皇子朱棣尤为出众,连魏国公都赞他有父皇当年的强者之风,此次获封燕王,镇守最险要的北平,便可见父皇对他的期望。所以父皇有这个打算也理所当然。”
“在我们老家凤阳乡下,无论穷家富家,都是长子分大头,以守护祭祀香火,其余兄弟家产均分,大到一亩地,小到一块抹布也要分均匀了。否则乡里邻居会耻笑的,说这家家风不正,当老子的偏心。更不能所有财物都归老大,让其余几个小的端着空饭碗。”
常槿听的目瞪口呆,“这……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我大明王朝岂能用区区一个凤阳乡下之地来比喻的。”
常氏比太子还要年长几岁,小时候跟着母亲颠沛流离,战乱时和父亲常遇春走散,食不果腹时,母亲甚至抱着她沿街乞讨过,深知底层乡下人的想法。
以己度人,常氏反倒最明白公公洪武帝心中对分封诸子为藩王最质朴、也是最固执的想法,这种安排是洪武帝从凤阳乡下某个破旧的农宅里出生时,就融入到骨子里默认的规则!
哪怕他追随明王揭竿而起,参加红巾军;哪怕他身为雄霸一方的红巾军首领;哪怕他成为一国之
君,创立千秋功绩,他遵循的也是这个朴素的规则:儿子是最亲的,也是最值得信赖的。
常氏说道:“在皇上眼里,江山和田地没什么区别,都是姓朱的,他把江山分割开来,让他的儿子们世代镇守在那里,永享富贵,也永远承担守护那片国土的责任,有何不可?那些外人凭什么指指点点呢?皇上向来是拿定了主意,谁都无法改变,这些年也只有母后的话能管点用。”
常槿问道:“那为何皇后娘娘也默许了此事?”
常氏说道:“皇上这些个儿子,包括太子,有谁是马皇后生的?马皇后若出言反对,岂不是她这个当嫡母的不慈?况且皇后娘娘可能认同皇上的做法呢。”
常槿紧锁娥眉,“可是藩王们一旦成了气候,皇上在还能弹压住,将来轮到太子登基,岂不又是一个七国之乱了——这些藩王没有一个和太子是同母的。”
常氏不以为然,说道:“你莫慌,皇上执意启用千年前就废掉的法古建邦制度,于历史而言,是倒行逆施,与理不容,朝中文臣肯定会反对;还有武将们也会坚决反对——你想想,定国安邦的战功都归藩王了,武将们怎么办?他们手下的人如何建功立业觅封侯?”
常槿顿时豁然开朗,“姐姐说的对。今日诏令一出,明日大朝会上,朝中无论何种派系,势力的文臣武将们必头一次达成一致意见,劝皇上收回法古建邦的诏书。根本不用我们常家当出头鸟。”
“是啊。”常氏亲了亲水生的额头,“这话谁都可以说,唯有我们东宫的人不能提,否则皇上还会以为太子容不下弟弟们呢。皇上最厌恶后代不念手足之情。”
常槿赞道:“姐姐一席说的通透,难怪爹爹生前经常夸你是女中诸葛呢。”常氏若是个愚钝的,也不会被朱元璋和马皇后看中,做主娶进来当储君的妻子。
提起亡父,常氏眼圈一红,说道:“当年在闺中时,我时常女扮男装,跟着爹爹打仗,风来雨去,日子苦点,却逍遥自在。爹爹最疼我了,某天爹爹喝醉了回来,说给我找了世上最好的姻缘,这世上也只有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吴王世子朱标才配得上常家的女中诸葛,可是……”
“唉,我千好万好,为东宫操碎了心,抵不过吕侧妃一个眼神,一首酸诗。”
常槿很理解姐姐的失望,可还是安慰说道:“姐姐,你别伤心了,这些日子太子歇在都在正殿书房,没去病中的吕侧妃那里。”
常槿时常进宫陪伴姐姐,姐姐坐双月子,她这两个月都会住在东宫,因此对东宫各种动静了如指掌。太子妃坐了几日月子,吕氏就病了几日,每日汤药不断,太医早晚过来请脉,不知道的还以为吕氏坐月子呢。
“你以为太子是看在我和刚出生的水生份上,每晚都来安慰我?错,其实是母后那天敲打了他,他怕母后生气,才会有此疏远吕侧妃的举动。”太子妃释然的笑了笑:
“傻妹妹,你还待字闺中呢,别被这些争风吃醋的小事移了性情。那天夜里难产,我觉得自己死定了,侥幸活命后,很多事情都看开了,男人的心不在这里,怎么抓都无用,何必自寻烦恼?”
太子妃指了指西边偏殿的方向,“吕氏出身书香门第,太子生性喜文厌武,他们诗书传情,天生一对。我是正妻,为朱家生了两个嫡出的继承人,谁能撼动我的地位?哪怕来十个吕氏,都是不怕的。”
“我和他呀,明面上保持相敬如宾就行了,至于恩爱嘛,我已经放弃了,而太子的爱只属于吕氏,从未给我半分。”
鬼门关里走一遭,太子妃大彻大悟,常槿暗叹道:姐姐终于想通了,这是好事,只是吕氏那里到底意难平呢。
吕氏坐月子恢复体力,能吃能睡,和妹妹聊了一会,就伴随着身边儿子带着奶味的呼吸中入睡了。
常槿给姐姐盖好被子,外头大哥儿的乳娘来回事,她悄声出去,“何事如此慌张?”
乳娘说道:“大哥儿又病了。”
常槿问道:“上次也是发烧,太医说受了风寒,吃了几帖药刚刚好了,昨天精神还好,在我面前背过论语的,今日怎么又烧?太医是如何说的?”
乳娘打了个哆嗦,“这一次比上次还凶险,大哥儿不仅发烧,而且身上还出了疹子,太医说八成是痘症,如今大哥儿的寝宫已经被隔离了,伺候的人都是出过痘的。”
“痘症!”常槿顿时浑身冰冷,痘症是会过人的,据说一个喷嚏,一件痘症患儿的手帕都有可能导致接触者出痘生病。如果大哥儿染了痘症,那他进来给太子妃请安、看望小弟弟水生,太子妃和水生岂不是一起被害着了?
常槿脑子转的飞快,“痘症一般是在春夏温暖的时候发作传开,现在是大冬天,又是戒备森严的东宫,这痘症是如何得的?定是和他最近接触的人传的!来人,查一查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最近是否出宫,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还有,先瞒着太子妃,别让她悬心了……”
☆、第46章 踏墨煮梅
朱雄英出痘来的十分凶险,他年仅八岁,病情刚刚愈,身体本来就虚弱,痘症来袭,差点没能挺过来。
常槿面若娇花,行动却是雷厉风行,很快揪出了几个最近外出过的宫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朱雄英的奶娘。奶娘曾经回家给给亲娘贺寿,寿宴上迎来送往,也不知接触过多少人。
而且据查这个奶娘在寿宴后上吐下泻,身上时热时寒,为了不影响回宫继续当差,居然冒名请了大夫看病抓药,两日后症状减轻了,若无其事的回东宫继续伺候朱熊英!
“监守自盗的糊涂东西!”常槿大怒,将奶娘捆了,送到太子那里发落。
出痘是大事,很多夭折的孩子都是因为这个病,这次不能瞒着太子妃了,常槿只得将朱熊英的病症和姐姐说了。
太子妃真是命运多舛,好容易放下了争宠夺爱的心,看透了太子的心思,看懂了朝局,任凭外头风吹浪打,她都岿然不动。
可好景不长,长子病危!
太子妃在月子里,又要时常照顾水生,为了安全,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正在出痘的长子。太子妃心急如焚,日夜揪心,牵肠挂肚,这月子就落下了诸多病根。亲妹妹常槿时常出言开解,只是收效甚微。
太子朱标虽然更偏爱庶长子朱允炆,但对这个东宫嫡长子还是十分看重的。小姨子常槿查出奶娘“瞒天过海”的小心思,将其送到他手里发落,太子遂命重责五十板子,全家流放边关。
这五十棍子下去,我还有命在?奶娘大呼冤枉,被人堵了嘴拖了出去,五十棍子啪啪打完了,奶娘腰部以下已经没有知觉,有出气,没进气。
恍惚中,一个走进来了,奶娘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看见一双缀着明珠的绣鞋。
那人试了试奶娘的脉息,而后像是对待一堆垃圾般,轻飘飘的说道:“害得大哥儿出痘生病,这种人打死都活该,扔出去。”
是吕侧妃身边心腹女官孟姑姑的声音!
孟姑姑!明明是你准了我回家贺寿、也明明是你一直催着生病的我回宫伺候大哥儿,还威胁说倘若不回,就夺了我的差事,给大哥儿另寻稳妥的奶嬷嬷……这会子出事了,你反而要制我于死地!
你……你们好狠的心肠!奶娘张开嘴,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了,嘴里呜呜吐着带血的泡沫,这五十板子是加了“料”的,她的内脏都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