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没成想太子竟一见面就问到了自己头上,连忙规规矩矩的应答了起来,李济民见她生的着实玲珑可爱,举动却格外的一本正经,看的甚是有趣,不过瞧着玉华神色拘谨的很,知道她定是畏惧于自己,便又转身和崔玉林说话,问她近日都在读什么书,琴艺可否进益了。
玉华和四娘都不曾想到太子竟是这样一个人物,气度风雅高洁,可待人接物却是如此平易和悦,四娘刚才连皇后娘娘的鼻子眼睛都没看清楚,这会儿便大着胆子偷偷打量起太子来,玉华先也是好奇的偷瞄了他几眼,眼睛便又被这林园里的壮阔景象给勾走了,她先是不错眼的盯着那青石屏障上的流水飞溅欣赏了半天,突然又发现近旁一棵冷杉树高耸入天,竟然一眼都望不到顶,便又歪着脑袋看呆了。
李济民虽然在与元娘说话,却也在留意玉华,此刻见她小女儿情态毕露,比刚才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有趣了,便突然提议要带几人再往前去转转,元娘不知内情,她是见惯了李济民这和蔼体贴的样子的,便也不以为意,而跟在后面的女官阿直却是眼睛一亮,更加留意起太子的一举一动来。
太子带着一群人绕过这被林木环绕的石屏,前面却是一片烟渺池塘,原来是这石屏上的水一直被引到了这里,而与一般池塘不同,这塘子里无花无草,也无亭阁,只在水里堆起层层叠叠的嶙峋假山,墨色山体或高或低没入水中,远远看着竟如泼墨山水画一般。
哇的一声,玉华忍不住从心底赞叹了出来,李济民看了她一眼,嘴角不由一扯,几人立在池塘这边又赏玩了一阵,阿直偷偷对元娘使了个眼色,元娘便对李济民说道:“启禀太子殿下,元娘姐妹几个出来久了,该回去了,您可也要往娘娘那里去吗?”。
太子每次进宫是必要去给崔泽芳请安的,便也与她们一同往回走,等到了偏殿梢间门外,已听到里面小童清脆的说笑声,元娘冲太子一笑问道:“四皇子今日不用去学里吗?”,四皇子李德昌才四岁,本不到入学的年龄,但他天资极高又一心好学,如今已经与二皇子三皇子一起在国子监读书了,不过圣上心疼他人小体弱,便不许他每日都去。
而顾氏此时已经侯在门外等着她们,与太子一番见礼后便领着几个小娘子告退出来了,李济民也未在含凉殿逗留太久,北疆局势日渐紧张,李纪如今几乎都住在军营里,今日却约了他出来喝酒。
等两人一见面,李济民打量了李纪一番,笑着说道:“怎么黑成这样了,越发像个黑塔。”,李纪只当没听到一样给太子斟酒,两人喝了几盅,太子又说道:“听说他们都不愿意与你上场考校了,说你的拳脚忒没有章法,倒像是街头混混斗殴一般。”
李纪一挑眉毛,疤脸上的嘲讽之意更盛了几分,“别人输了,难道还不许人家找补两句么?”
李济民嗤的一笑,也不怪李纪说的刻薄,他是去校场看过的,李纪与人相搏时便一心只求一个胜字,出招间往往出其不意,他见过李纪与一猛校卫相持时,竟突然一摆头撞在别人太阳穴上,把那人砸晕了,说他是混混斗殴倒也不冤枉他,可连番考校下来,一个天家少年在营中竟然有点无敌手的意思,这就让不少人脸上挂不住了。
等李济民乐够了,李纪才说道:“今日我是来让三哥交差的,我一直不愿意回永兴坊,并不是对王妃有任何疑虑,而是怕我如今回去了,弄的大家尴尬。”
“尬尴?”,李济民看着李纪反问道。
“三哥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我现在回府去了,该住进哪个院子呢?下人们该如何称呼我呢?王妃与李纶又该如何对待我?皇伯父又将会如何的两头为难呢?”
李济民知道他说的这些倒都是实话,李纪现在一旦回府,这世子位交还之事肯定会被有心人上表,以父皇对李纪的心意,重封李纪为世子自然是情理之中,可在李纪失踪后这么多年来,父皇对卓王府也一直照拂有加,而卓王继王妃顾氏不但与母后及崔府交好,且于长安城内口碑极佳,常年为卓王父子茹素礼佛,行事低调,可赈灾济贫却从不落于人后,父皇也常常称赞有加的。
李济民思忖再三,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疑心他们......”。
李纪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三哥这阵子明着暗着费了不少心力去查,可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李济民听了这话顿时为之气结。自从收了刘腊,他便重又彻查起当年的事来,特别是葛丘山几乎被他翻了个遍,那瘸五的祖宗八代也都查过了,却丝毫也没线索,想来也是,这种事本来就要做的极为隐秘的,现在又时隔六年,哪里还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就连是否是胡人的报复,他也不敢排除。
既然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李纪又凭什么去怀疑别人呢?
李济民仔细打量着李纪的神色,又问道:“那你预备怎么办?现在怕大家为难便不回去了,难不成你就永远不回永兴坊了?”
李纪听了这话,突然展颜一笑,他相貌本来生的极为英气,那疤痕横贯脸颊,却让人觉得他神情总带着有几分阴沉与不善,此时难得笑的豪爽,不但一扫面上阴霾,更可说是神采飞扬、英气逼人,他朗声说道:“三哥,我父王才是卓王,这卓王府自然是留给他妻儿居住,至于臣弟,将来自然会有自己的府邸,若我能有父亲一半的本事,还怕三哥不给我双倍的照拂?”
李纪这话说的不单单是直白与狂妄了,甚至可算是肆无忌惮,可李济民听了并未着恼,反是被他同激起了一股豪气,他作为太子,虽也已开始参政议政,可文有安国郡公崔泽厚上下把持,武有卫老将军一力支撑,后宫又有母后坐镇,连父皇如今都只作个逍遥皇上,每日里投入制琴的时间远比朝政之事要多的多。李济民现在也无意争权,可既为太子,与那至尊宝座只差一步之遥,又怎会没有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激昂时候呢?
他猛一拍李纪的肩头,大笑道:“好,不愧是我天家男儿,我就等着你杀敌建功,到时候封王开府自有你三哥替你做主。”,两人相视一笑,自是痛饮了一个不醉不归。
李纪这番不回府的解说传到永嘉坊内院的时候,他本人已是随大军开拔北疆了,圣上不但没有阻拦,还亲自替他披甲,据说那身银甲还是当年隆庆之乱时卓王穿戴过的,当时杀成了血人的卓王李华连盔甲都已无力去卸下,是圣上流着眼泪亲自帮他卸甲梳洗的。
顾氏得了这个消息,自是喜不自胜,自从那日从宫里回来,娘娘的吩咐便如一座山般的压在她心上,她娘家顾氏早就没落,这堂妹顾慧茹作为卓王继妃,几乎是顾氏在娘家唯一的依靠。
解了这心头大患,顾氏终有心思慢慢料理其他事情,她如今对玉华是越发看重了,时不时会单独派软兜接了她到正院去,而这日正好是小娘子们到正院请安的日子,几人施礼问安后,顾氏便将玉华揽到了身旁,细细打量着,见她气色比刚进府时越发好了,言行举止间也舒展大方了许多,便又是一通怜爱夸赞。
六娘腿伤未好,芸娘还在禁足,都没能来,而四娘、琪娘两个站在一旁看着,俱是神态平和,尤其是琪娘,她脸上笑盈盈的,仿佛是极为乐意见到眼前的场景一般。顾氏不动声色的瞟了她一眼,想着这个倒也是个可造之材。
待崔玉林又拿出两套樟木制的西洋套娃娃,说是太子帮七娘淘换玩意儿的时候,想到上次见过的两个妹妹年纪也还小,便多做了两套送给四娘五娘时,琪娘还是仍不住抬眼略有些愕然的瞟了元娘一下,见她神色自若,没有丝毫的不快时,脸上不由露出些困惑之色。
而饶嬷嬷此时上前,拿了一摞纸张出来,呈给了顾氏,回禀道:“夫人,这是芸娘这些天在房里反省时抄录的佛经,说是她因为自己让母亲操心生气而痛悔不已,每日里都要抄上十份佛经,以日日替夫人与姐妹们祈福。”
顾氏大略瞟了一眼,便轻叹道:“芸娘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你去传我的话,让她只管安心呆着,也莫要过于懊悔,她们年纪还小,犯错也是难免的,我并未真正怪罪与她,切莫思虑过度,要是伤了身子,我反倒要怪她了。”
说完,顾氏突然看了琪娘一眼,问道:“琪娘,我记得你娘从前就是个极为虔诚慈悲的,你往日里在家的时候,是否也常常帮她抄录佛经呢?”
琪娘先是愣了愣,待慢慢反应过来,背上不由冒出些冷汗来。
☆、第33章 立身
琪娘缓缓长身站起,恭声答道:“回禀母亲,琪儿幼时常跟在娘身边抄录诵读佛经的,自从我娘过世后,家中也不甚安宁,倒是长久也未染佛恩了……”,说到这里,琪娘顿了顿,抬眼飞快瞄了一下顾氏的脸色,连忙继续说道:“琪娘自从来到府里,多得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照拂,恩如山岳,琪娘愿意日日抄录佛经,替母亲父亲及家中兄弟姐妹祈福。”
顾氏低头拨弄着玉华腕上的金镯,也没看琪娘,只淡淡的说道:“琪娘能有这份心也是好的,既然要抄,那就一定要有诚心才好,琪娘这几日也茹素吧。”
饶是再强装镇定,琪娘脸色终还是白了,她不敢多言一句,连忙垂首施礼应下了,而顾氏只管低头和玉华说话,也没说让她坐下,琪娘便依然立在了那里。
“五娘,来看这个是什么?”,顾氏从海棠雕漆填金小茶盘里捻起了一块糕点,玉华眼睛一亮,轻声叫了一句:“红糖糕~~”,顾氏便笑着将裹着碎果仁的小块红糖糕喂到了玉华嘴边,玉华小口小口的咽着吃了,抬脸冲着顾氏甜甜一笑道:“谢谢母亲。”
“五娘喜欢吃红糖糕,是不是?”,顾氏边问,边拿起绢帕帮玉华擦了擦嘴角,玉华乖乖的点了点头,顾氏便看着她温柔的笑了起来,四娘坐在榻前的绣墩上,看着两人,脸上神色渐渐有些复杂起来。
“娘~~~”,竹帘被人慢慢撩起,七娘走了进来,她是个贪睡的,顾氏也不拘着她早起,玉华一见七娘来了,连忙想从顾氏怀里站起来,顾氏却只管拉住了她,又将七娘叫过来搂在另一边,问她昨晚可睡好了,七娘一一答了,倒也不理会玉华,却突然歪着脑袋看着垂头站在绣墩旁边的琪娘,问道:“你站在那里干嘛?被娘罚了吗?你干了什么坏事?”
琪娘没有答话,垂着头也看不清表情,不过两只白皙的耳朵却已经发红了,顾氏却有些惊讶的看着琪娘说道:“琪娘怎么还站着呢,傻孩子,快坐下啊。”,琪娘仍是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三人回到沁芳阁,琪娘人高腿长,也不理另外两个,急急走进了自己房里,四娘知道顾氏今日好像对琪娘不太好,却有点不知所以,她看着琪娘疾走的背影,习惯性的转头就想问五娘,嘴巴都张开了,却又闭了回去,这阵子没事的时候,四娘都喜欢呆在五娘房里,现在却有些犹豫了。
玉华自然看到了她的表情,四娘不是个善于掩饰的,刚才在正院里她脸上慢慢变的有些吃味的样子,玉华已经看到了,这会子走廊里也没旁人,玉华便看着她问道:“姐姐可是想知道母亲为什么生琪姐姐的气吗?”,四娘一怔,可还不等她说话,玉华便转身往自己房里去了,四娘便不知不觉又跟了上去。
等两人进了房,又喝了阿蛮给泡的七杯香,玉华便让阿蛮和阿平两个先出去,两个丫鬟依言到了门外守着,四娘并没意识到,现在阿平倒比较听玉华的吩咐,若是自己叫她出去,阿平定是又要犹豫的。
“四姐姐,母亲偏疼我,你是不是很不开心,是不是在嫉恨我?”,玉华喝了一口茶后,突然开口问道。
四娘正等着五娘和自己说琪娘的事情呢,突然被玉华这么一问,顿时傻了,连否认都忘了,只微微张嘴看着玉华发呆。
“果然如此,那姐姐觉得,为什么母亲会偏疼我呢?”,玉华继续追问着。
“这...”四娘吱唔了半天,才耷拉着脸说道:“妹妹你聪明呗,样样都学的好呗,生的漂亮呗...连太子上次也只顾着和你说话,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四娘说完也不再掩饰,沉下了脸嘟着嘴,也不看玉华。
玉华并不劝她,也拉下脸来,朗声说道:“哦,原来姐姐心里都是明白的啊,那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别人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自己好,又不是抢了姐姐你的,姐姐词曲唱的好,被母亲称赞时,我却是为姐姐高兴的,看来是我做错了!”
两人自从交好后,五娘不但常常帮她出主意,对自己也很温柔,此时突然声色俱厉起来,四娘便有些发蒙,又想起她逼自己赔礼和教自己怎样唱词曲的事情,一时更加慌乱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人这样默默对坐了一会儿,玉华冷声开口说道:“姐姐若无事便请走吧,以后咱们还是少来往,省的姐姐看我碍眼。”
四娘顿时涨红了脸,刷的站起身,却没动弹,呆立了半天,噗通一声又坐了回去,半响才低声说道:“五娘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刚才是我想糊涂了,我以后不会妒忌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