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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_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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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娘吃这一句脸上一丝怒容都不露,反倒掉起泪来,低身一福:“想是少爷没接着信,老爷这几日烦心公务,妾也不便扰他,少爷的卧房还在原处,还请移步去洗漱一番,妾差了人去衙门里寻老爷回来。”

  徐少爷一个少年郎见她不要脸皮的赖了不走,又不能把她叉出去,见她要去寻徐老爷来,摆手道:“不必,咱们堂上等。”

  樊娘倒吃一惊,细细打量徐少爷不是个好捏的柿子,眉毛一皱差了心腹去,自家进里屋又是茶又是点心的预备下来,叫堂前的丫头给她打眼色,见那丫头冲她摇手,捧了托盘出来。

  小心可意的给徐少爷倒了茶,又把点心果子摆到他身边,嘴里温言软语,把了茶盏要递到徐少爷手中:“少爷当心,可烫呢。”

  樊娘听那丫头一声咳嗽,“哐”一声打碎了茶盅,湿了半幅裙子,“呀”一声惊叫,徐少爷不动如山,不等徐老爷上前搂了她开骂,单手拎了袍角抖一抖茶水,抬头冷眼一瞥:“行院里出身便是不同,今日大开眼界,做念唱打样样俱全,一杯热茶唱一出父子失和,真真好本领好下贱!”

  樊娘倒抽一口冷气,拿袖子捂了脸要哭,徐老爷吃这一顿抢白,嘴皮子还没掀开来,就又听见儿子说话:“这一屋子脂粉香味,污了我清白衣冠,此间自在,父亲保重。”说着抻抻衣裳,甩袖离开。

  黎叔跟在后头追他:“少爷气性忒大,父子之间有怨气也别当了外人面,叫她拿住了话头可怎么好。”

  

☆、第60章 守孝人骗食荤腥直心骗汉愿为父母

  徐三老爷待儿子走了才气的跺脚,骂他忤逆不孝,畜生混帐翻来覆去只这两句,樊娘待他骂的没了力气,才凑过去把身子一歪,靠在徐三老爷身上,嘴里嘤嘤出声:“徐郎,妾吃这一场排头到不打紧,要紧的是你们父子情份,别就此生份才好。”

  徐三老爷只觉得樊娘比前头的吴氏还要贤惠,吴氏便只会对儿子说教,叫他别学着自家的样子,把儿子小小年纪养得铁板也似,既不会到母亲跟前奉承又不会在同僚跟前美言,带了他出去还不如带个识事的小厮,可他年到三十只有这个儿子,气归气,也别无办法,搂了樊娘拍她的背:“你是个贤德的,某跟个小辈一处计较,等他再来,我打发他在南山读书,不叫你吃他的气。”

  樊娘脸上哀哀,心里咬牙不住,她也知道关窍,谁叫徐老爷只有这一个儿子,就是再忤逆了他,也还是个宝贝的凤凰蛋,族里孩子再多,哪一个也不是他的骨血,只要徐少爷还是独生子,再怎么都离不了心。

  她这三年多想尽了办法想怀上一个,有了身子进门也算有了依仗,可她十多岁上进了行院的,鸨母见她生得十分颜色,同来的都去灶下烧火,只她一个进了院门就好茶好饭的款待,一下藤条都不曾挨过,趁着她还不懂事,便把那汤药灌她喝下。

  身上还不曾来红就叫下了这虎狼药,虽说等她懂事便调理起来,可三年多来还是不曾开花结果,徐老爷不放在心上,她却急得很,但凡听说求子灵验的,全都供在房中,秘术都不晓得试过多少回,肚皮还是一点动静都无。

  “老爷别生他的气,他是小孩子家,我怎会放在心上,等他大些,慢慢儿就好了。”樊娘心里气苦,脸上还妆得像,抹了泪道:“家里做得好素食,爷用一些罢。”

  徐老爷一听拍了她的肩:“可还有那汤,还是樊娘好手艺,一样的豆腐汤,到你手里便化腐朽作神奇,比那鸡汤鱼汤都要鲜得多了。”

  樊娘别过头去害羞:“哪里如老爷说的这般,我这点本事也只做做家常小菜,哪里就神奇了。”说着到灶下,盯着丫头开了锅,见鱼汤炖得白,差人拿细纱布出来,把这鱼汤滤过三四回,不见一星半点的肉沫,再加了滚水把味道冲淡,放了豆腐进去炖,最后撒上一把葱花。

  汤色奶白滋味清淡,拿鱼汤作底,还有甚个素汤不好喝,徐老爷一气儿用了三碗,却也没忘了要去寻儿子,门上的都叫樊娘换了自己人,才吩咐下去就来报,说看着徐少爷上了船往泺水去了。

  徐老爷剔了牙叫樊娘捶腿,点头应了一声,阖了眼儿又想起那选荷花仙的赵仙仙来,咂了一回嘴,定下主意,待热孝满了就把她包下来。

  徐礼凭了一口气在街上乱走,管家便跟在后头追,见劝他不住,叹一口气,晓得徐少爷是个直心的人,此番见亲爹这般模样,还不定怎样伤心,只一路跟在他身后,也不上前再劝。

  吴氏在徐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娘家只有闲差,比不得前面两位妯娌是官家出来的,徐老爷自家没出息挣不得官名,倒要挑捡夫人的出身,总觉得娶进来的不是正经官子女,很不拿好脸去瞧她。

  婆婆挑剔丈夫又扶不起,吴氏俱都忍住,好容易生个儿子,这才冷脸对冷脸,满付心思全扑在儿子身上。她一手捏了嫁妆钱,婆母妯娌再轻视她,却看重她手里的钱财,公中时时打点,各处样样,要钱的招数是日日翻新,嘴皮子一碰都能说出花儿来。

  这回要回来的嫁妆,便只有出门子的时候一半多,吴家失了闺女,外孙却还要在徐家过活,捏了徐三老爷的错处顺利要回来一半已是不少,也不敢十分讨要,少些银子头面便罢,把田宅房产要回来便不算太亏,不成想徐三老爷没满热孝就敢把个外宅领到家里来。

  打的就是天高皇帝远的主意,若此番如了她的意,亲娘还在天上看着,他便也枉为人子了,徐小郎长到这样大,从未与人红过脸,“下贱”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已是最难听的,想想父亲做的事,哪里还配为人夫为人父。

  他方才在宅中镇定自若,出了门却觉得指尖发颤,两只手气的发抖,咬牙生生忍住,也不知眼前何路,闷了头往前,脚下生风一路往前,待一口气稍平,才渐渐慢下来,长气一出已是立在桥上。

  这地方从未来过,两岸还是沿河人家,暮色四合家家炊烟,还有的门前已经摆了饭桌,一家子坐在河边用饭。

  离得最近的一户,男主人正执了杯子喝酒,身旁缠了三四个小儿,里间女主人一叫,大些的拿去传菜,男主人笑呵呵的拿筷子沾了酒哄小女儿喝,小女孩一碰就吐了舌头要哭,女主人端了菜出来叉腰便骂,徐小郎不由站定看住了。

  他未出金陵前从不曾到市井人家,自小长在徐家大宅,只以为满天下的人家都与他们一般,省昏定省,食不言寝不语,行一步动一下全有礼数可循,亲爹这般模样,他在堂兄弟间都抬不起头来,只好自家越发的严正刻板。

  不意到泺水才见着这人间烟火,活色生香方是过日子,那女主人拎了丈夫耳朵嗔骂,男人讨饶几回,几个小儿围在桌边嘻笑,有那手快的,一把抓了卤菜往嘴里塞,沿街十多户人家,家家如此户户这般。

  管家跟在后头直喘,见少年站住了,上去扯了一把:“少爷,咱们也寻个客栈住下罢。”既出来了便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徐小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站在桥上看见那飘幡的地方寻过去,到了楼里,小二见是两个有孝在身的客人,打头的还是少年郎,刚要拿软话儿哄了出去,那个管家已经上来道恼。

  “出门在外,还请行个方便,将饭食端到房里便罢。”黎叔晓得店家不愿接有孝在身的客人,店里挨着一处吃饭,你一身白衣也叫人忌讳,好言好语的央了,再会出钞来,那店家便把他领到后头的厢房,因着给的银子多,捡了一处临水的,两张床。

  黎叔只觉不妥,徐小郎看见铺盖俱是干净的,点头应下,打开窗子四面都是水汽,河上泊了船只,这时候船夫俱都用饭,只有巡河的拿了网子去捞水上生的绿萍水草,捞得一船载回去剁了喂猪。

  徐小郎也不用饭,站在窗前袖着手往望远处望,一层层的彩霞染过来,深红浅红铺满了水天,波光碎影倒似换了付天地。

  他把胸口郁气一舒,见水鸭子排成行,一队队的游戏,身子不动问身后摆饭的管家:“黎叔,这方是人间安乐,待我中举,便不再考,寻一个泺水,就在此为家。”

  黎叔听见他这般说,只笑一笑:“少爷喜欢,便多住几日,走了一路肚中不饥?这家的菜倒是干净的。”小鱼小虾俱是河鲜,徐小郎不能用,便只吃些素食,桌上四五个盘子的菜,不是青就是白,他撩袍一坐,举起筷子夹上两口,粗茶淡饭譬如餍甘饫肥。

  黎叔把头一摇,思想着少年人家心性不定,哪有这般容易,又出去问店家讨了两付软饼,防着徐少爷夜里肚饥,好拿茶泡给他吃,谁想他竟一夜未睡,坐在窗前闭目长思。

  过了这里的日子,再去宅中还有甚个滋味,可徐家从上一代始就没分过家,他要离了那些个光怪陆离,便只有放外做官这一条道。

  他原来嘴上说着中举便成,心里还是想往上游争的,不为着自家也要为着过身的亲娘挣脸,这才日日夜夜点灯熬蜡的苦读,此时却心头一片清明起来。

  水乡到了里夜还不断有船声水声,橹绳吱吱哑哑响个不住,坐在楼上都仿佛能听见水草叫水拍到石头上的声音,徐少爷前半夜坐了不动,后半夜还是黎叔把他扯到床上去的,他傍晚时分还气得头晕,此时心全静了下来,才阖上眼就睡了过去。

  到第二日把整个镇子都走了一回,还不许黎叔跟着,自一路看着街坊瓦肆红莺绿柳,拿脚丈量了半个江州城,到回去一丝郁色也无,黎叔有心劝上两句,他只摆了手:“东台大营明儿休沐,却要到午后才开营门,我在营前的酒楼里定了个间儿,到时咱俩在楼上等表兄。”

  这事儿原该是黎叔做的,他不成想徐少爷吃了这一回气转了性子,原是个万事不管不问只知道读书的,这一回出去竟把明日的事都预备好了,想到他昨日说的要外放的话,哭笑不得,只好随了他的性子,跟着到了大营前的酒楼。

  两个站在窗口等了半日,看见营前拿粗木造的门一直不开,站在楼上还能听见呼呼喝喝的演武声,招了小二来问:“怎的说好正午开门,这时节还在操练?”

  小二收了铜板话说得也利索,把白巾往肩上一搭,笑着唱个肥喏:“两位不如先用饭,这大营放人且说准呢,那里头收的都是新兵,几位军爷来店里都说欠收拾,想是正收拾着呢。”

  徐小郎摆摆手:“点的菜不改了,再给加个金银蹄罢。”等吴少爷出来一个人就能啃掉整只,那小二将要出门又被叫住:“把那素的先收来,荤的慢着些。”

  又等了一个时辰营门方才开了,里头的兵丁如鱼入水,千百来人一处涌出来,穿着一样的兵丁服,俱拿草绳子扎了发,混在一处哪里辨认得清。

  徐小郎给了小二一块五分的银子,叫他扯了嗓子喊吴少爷的表字策讷,原是起了勉励之意,叫他讷于言敏于行,这字还果真起着了,无奈吴少爷是敏于言讷于行,正好掉了个个儿。

  吴少爷一出营房大门就听见有人叫他,伸了头一瞧,看见表弟站在酒楼里,迈了大步进门,长腿一伸三四步上得楼来,一开房门大笑一声:“你怎的来了?”

  他整个人都变了模样,原来虽野也还是个斯文少爷,此时一看便是武夫,人比原来更黑,晒得只剩一付白牙,小二一上肉菜只只盘子都叫吃得精光,拿那金银蹄子的汤汁儿拌了饭,淘了两碗吃个干净,桌上五六只盘儿都能照得出人影儿来,这才摸了肚皮:“舒坦!”

  倒似逃荒的难民,一月不曾吃过饱饭,两条腿一伸把腿搭在椅子上,拿了签子剔牙,打两个饱嗝问道:“可是娘叫你来的?”

  “怎的,嫂子便不能叫我来了?”徐少爷把包袄一递:“鞋子是嫂嫂给做的,衣裳是舅姆给的,你这一去,舅姆笑影都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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