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颜难得一见地呆住了,倒是他的朋友们顿时议论开来。
明月几时有,又名水调歌头,歌词由宋代苏轼所作,是一首望月思人的歌曲,正好契合慕君现在的心理。但这首歌珠玉在前,前有邓丽君甜美动人,后有王菲清冷飘逸。而在这个世界上,这首歌可谓是慕家最有名的几首歌之一,几乎所有凡人歌手和歌修都唱过,光是慕家这一代年轻人包括慕吟慕颜都曾翻唱过好几次。它已经达到了凡是学过几天唱歌的都会唱这首歌的程度,因此慕君要唱这首歌,长老们很难摸清她的底细。
何家是以灵魂爵士为特色,在何家生活了十五年的慕君不唱灵魂乐爵士乐,居然要唱慕家最有名的抒情歌?不仅是抒情歌,还是烂大街的《明月几时有》?
她在想什么,慕颜当下就慌了,他倒是不怀疑她不会唱,四大歌修家族的基础歌目单都是相同的,其中囊括歌修家族筛选过的烂大街的所有歌曲,她不可能没学过。主要的问题是,这首歌翻唱的人太多,难度太小,她唱得再好也不出彩了。
她选这首歌,到底是不明白《明月几时有》的意味,还是自负实力不凡,有所依仗?一时间,客人们都在脑中转动着这个念头。
在场邀请的宾客,大多与歌修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其它不说,听歌评歌的水准都在线,慕君这首歌名一出,即便还没听到歌声,却也能从歌名窥到歌手的一丝性格。其他人不说,几位慕家长老倒是都来了兴趣。
“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其它的不说,”擅长情歌的二长老眉梢一挑,透出几分积威,“光这股子勇气就把慕吟比下去了。”
以苦情闻名的三长老不太看好慕君,却也没说话,眉梢眼角习惯性下垂,低眉顺眼地听着四张老的轻声细语,四张老最擅民谣,她说话也带着股平平淡淡的味道,“选这首歌的确勇气可嘉,但还是要听歌声,大长老,我记得慕家这一代的年轻歌手们都唱过《明月几时有》吧?”
“没错,”大长老的说话声仿佛自带混响,他稍微压低了些声音,但旁边的宾客们依然能听得一清二楚,“慕颜唱得最好,这首歌是他的拿手作品,以男声唱菲后的风格,很不错。慕吟嘛,平平,没什么特色,仿也仿不像。”
“平平”的慕吟脸上便有些不好看了。
说起来,双胞胎的声线,应该都差不多的吧。说起慕吟,三张老想到了这个问题。慕君统共就说了不到十句话,每句话就一两个词,他的确觉得两名双胞胎的声线相似,但,是不是一模一样呢?他不敢肯定。
就在他们聊天说话的空档,慕君正在与乐队沟通,《明月几时有》这首歌乐队奏了许多遍,可以说闭着眼睛都能弹出来,慕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因此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慕君就拿起话筒,站上了小小的,略有些拥挤的舞台上。
这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型舞台,没有灯光,没有布景,落脚处仿佛泥土四四方方堆起来的一般,老实说,她还是第一次站上那么简陋的舞台,的确感到了几分新奇。
远处的宾客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对劲,渐渐聚拢到舞台旁边,慕君掂了掂手上木制的话筒,顶上嵌着一颗大大的晶石,估计是有某种扩音效果,她手指轻拍话筒上的晶石,果然发出了“砰砰”的声音,在众人疑惑奇怪的目光中,慕君把搭在左肩上的辫子往背后一甩,粗暴地捋起袖子,堆到手肘处,露出洁白的一段手臂,慕吟看到这一幕,不禁笑出声来。
捋袖子?
什么啊,简直乱来嘛,还以为她很厉害的样子。
从慕家拿出这首歌以来,她还从没见过有谁捋起袖子唱这首歌的。
不说慕吟,就连见多识广的慕家长老与各位宾客们,都没见过这副捋起袖子好像要去干架般的情景。不过,年老持重的他们没有立刻下定论,而是饶有兴致地围成一个松松散散的大圈静静等待。
从小小的舞台上,慕君环顾一圈台下神色各异,或惊讶或不屑的众人,向乐队首席略一点头,婉转的乐声从古筝泻出。
你们大概忘了吧,慕君在心里微微一笑。
或许是受到前人先入为主的影响,你们沉浸在缠绵悱恻的歌声里,似乎忘了这首歌的词作者,可是以豪放不羁著称的苏轼啊。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这才是《水调歌头》的真正含义,它是苏轼酒后之作,和柔情似水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么想着,慕君向乐队首领一点下巴,婉转的乐声古筝弦间泻出。
她随意地站在那里,微闭双眼,身体随着乐声轻轻摇摆。
在这片和地球完全不同的星空下,唱一首和地球一模一样的水调歌头。这奇特的经历,让她不禁有几分唏嘘。
“其它的不说,”慕颜的好友族弟悄声赞道,“光举手投足的范儿就很有专业歌手的味道。”
至于什么味道,他也说不上来。
“明月几时有~”
一开口,对音乐敏感的宾客们便立刻觉察出她与其它版本的不同之处。
不是丽君大人的甜美,也不是菲天后的空灵。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非要说出个一二三的话,大概就是喝酒喝断片,什么情感都没有的情况下唱出来的,空空荡荡,又让人觉得这种空荡其实更好地契合了这首歌。
正因为她情感的空,长老们第一时间注意的是她的唱功,每个字都如融入乐曲里一般,换气几乎没有声音,这也就罢了,可开阔的广场上,她能唱得跟加了混响一样,胸腔共鸣真是没得说。她一个字一个字跟着伴奏,没有被盖住,也没有被抛下,转音游刃有余,尾音该拖就拖,该断就断得干净利落,这份功力在家族里任何一个小辈身上都没看到过,也是鹤立鸡群,出众得很,看来族长又捞到宝了。
“不知天上宫阙。”
有点意思,引起这一场纷乱的罪魁祸首顾卿抱着剑的双手又紧了紧,一双眼睛如星光般熠熠生辉,很明显来了兴趣,一旁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慕吟,看到他这幅样子咬住了下唇。
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
慕。君。
她从牙缝里咬着这个名字,似乎这个名字的主人不是她的姐妹,而是生平大敌。
好像醉酒过后稍微有点清醒,歌声徐徐展开一副画面,一位醉酒之人在花丛中跌跌撞撞,凭着黑夜中的皎洁月光摸索到放着酒瓶的石桌石凳上,有点累了,喘了口气,倒杯酒,对着月亮,带着醉意唱着歌一般。
“我欲乘风归去…”
醉意渐渐退去,歌声的情绪再清楚不过,听到现在,再迟钝的宾客都反应过来,她到底在唱什么。
她不是在翻唱丽君大人抑或是菲天后,慕颜几乎被这个事实吓呆了,她是在翻唱苏轼。
不,她就是苏轼。
一个经受挫折,难掩郁愤的苏轼。
苏轼被流放到密州,慕颜下意识地将两人联系起来,慕君被送到春城,苏轼怀念他的弟弟,慕君呢?她又是否在怀念她的亲人?
一想到慕君可能日日夜夜都如这首歌的情绪一般思念家乡父母,慕颜的心一揪,竟红了眼眶。
他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还远没有达到铁石心肠的地步。
“…高处不胜寒,”慕君回想往事,那些属于莉莉安的记忆如老照片般逐渐褪去了鲜活,慢慢失去了色彩,变得一片冷清。她用她高超的唱功游刃有余地主宰着这首歌,无喜亦无悲,“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唱到这里,慕君突然握着话筒从台上跳下,在众人的惊呼讶异声中,她径直走向摆满食物酒水的长桌,宾客们自动地为她分开道路,又围成一个圈或新奇或期待地注视她的举动,只见她挽着袖子露出些许手腕的手拎起一瓶酒,仰头直接灌下,这个身体显然没有喝过酒,灌了一大口,她被酒味刺激得鼻头被酒味一酸,泪珠晕湿了睫毛,吸了一大口气,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她把酒杯放下,扫开长桌上的食物,往上面一坐,捻着一双筷子敲打着酒杯,跟着愈发亢奋的乐队伴奏出来的旋律大声唱,“转朱阁,低绮户~”
神了!
几位长老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各位宾客也听过太多歌曲现场,但他们从没有过这种感受,迷信一点,就好像慕君被苏轼上了身一样,唱得如此荡气回肠,豪迈不羁,完全不该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