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二姨娘那边,怕是的确拿不出来这么多的嫁妆的……毕竟那单子上头的样样东西,看的出来,都是陆渊这些年军旅生涯积攒下来的战利品,很是有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和珍宝,压得住阵,也配得起少帅妹妹的身份。
但嫁妆……相对的,也就让人为难了。
唐少帅瞥了她一眼,正瞧见她面上淡淡的愁色,心里一动,想着她这些日子本就已经极忙了,如今还要为了他的亲人绞尽脑汁,便不忍再卖关子,罕见的不逗弄她,而是直接的开口安慰她说道:“别愁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在她当初的嫁妆里,给每一位姑娘们都是分了一份的。去世了的那几位自然是用不着了,三妹妹的是特意留出来的,这人数少了,二妹妹也就能分的多一些,二姨奶奶手里应该自己也有准备,到时候凑一凑,应该也就差不离了。”
瞿凝一愕,抬头去看唐少帅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讶:“你是说,我那没缘分见面的婆婆,给二妹妹也留了嫁妆?”
这么大方的嫡母,说明了两件事:其一她对后院的掌控力,让她根本不担心姨太太和庶女们翻了天,其二就是也从侧面证明了二小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当年唐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她们的确孝敬她,对她尊奉有加。但这么一来,她猜测的那个凶手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了啊。
唐少帅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具体的我虽没见过,但就依照母亲一贯做事的风格,她不是个小气的。何况以母亲的出身,她本身的嫁妆就格外丰厚,哪怕是指缝里漏一点,如今拿出去,也是足够给二妹妹撑场面了。”
瞿凝低低“唔”了一声,一颗心却愈发的狂跳起来:到底要不要问?该不该直说?
这样悲伤的往事,再直接的揭开他心里的伤口,真的好吗?
只是稍稍一顿的时间,她到底还是没把到了嘴边的疑惑问出来,而是笑吟吟的偏头看着他俊美的侧颜道:“谨之,那就带我看看,婆婆都留给了二妹妹哪些好东西吧?也好叫我开开眼界。”
唐终点了点头:“不过东西不在我手里,当年起义的时候,那些古董地契之类,为了保险起见,都被留在了老宅保管。后来我们举家先随军搬入了京都,而老宅的老管事,是等我们安定了下来才沿着水路运河入京的。他年纪大了,去年就已经住在儿子那边颐养天年,不过那些东西因着常年都是他在管着的,有些字画古董,有特别的保管要求,也就继续在他的主要监管之下了。如今二妹妹的婚事既然定了,那也就是时候,去找他要这份东西了。”
瞿凝轻轻颔首,忽然想起一事:“那当年大妹妹出嫁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份吗?”
“大妹妹嫁得早,”唐终回答,“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的婚事就已经订好了,后来热孝里就急急嫁了出去,是以嫁妆,是在母亲病中就已经给她了的。”
瞿凝心里不知怎的就“咯噔”了一下,隐约的皱了皱眉。
不过她当时没说,只笑眯眯的说了些闲事儿,岔开了话题。
***
唐少帅自然是说话算话,第二日就带着她去找那个现在和他儿子一起住在庄子上的那位老管家了。
那庄子在京都城郊,倒是依山傍水,山明水秀,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那老管家姓汪,他们找到这儿的时候正是正午,快近六十岁的老人还跟儿子下了田,直到乡邻去找了,两个人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
只是瞧见唐少帅他们出现,那位老管家看似镇定,但在瞿凝特意多加了注意的眼光之中,她却还是感觉到了,在他看似平静的表情底下,分明藏着无法掩盖的惊惧。
唐少帅这人做事直接爽快,几个人坐下来说了没几句闲话,他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老汪,二妹妹的婚事如今定下了,我记得,母亲当年有留一些嫁妆给她,你今儿个就把箱子当着我们开了,把那几样东西给拿出来吧。”
管家姓汪,他几乎是就瞬间屏住了呼吸,像是雕像一样的滞了一滞。
这会儿连唐少帅都发觉不对了,他锐利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在老管家发白的头发上稍稍一剐,然后补充了一句:“老汪,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年战乱颠沛流离,要说一件不漏,一件不少,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你在咱们唐家,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就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也会尽量全了咱们主仆的情谊。”
这话在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极难得的柔和婉转了:这就是一种保证,只要大面上错漏不多,你要是真的起了贪心少了那么一件两件的,我唐少帅做主了,就当你这么多年苦心的补偿,就此抹掉就算。
但就是唐少帅这么说了,瞿凝却看着那老管家呼吸一滞,脸上愧色和绝望交替闪过,最后却定格在了麻木。
那老头微微一躬身,菊花脸上堆满了笑:“少帅您说哪里话,老仆当年是夫人最信得过的,要是丢了一件半件,那也当不起夫人的这份信任啊!只是如今想来,那些老物,每一件都是夫人亲手反复把玩抚摸过的,每一件都饱含了回忆,哪怕知道是传给二小姐,老仆这心里,却也还是割的难受……”
唐少帅被他一番话说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感叹之色,他点了点头:“我知你忠心。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老头儿颤巍巍的摇了摇头,转身对儿子吩咐道:“好好伺候少帅和夫人,我去后堂整理一下那些东西,一会就出来。”又转头对唐少帅他们说道,“少帅,恕老仆失陪了,您和少夫人稍作一会儿,老仆一会就带着它们出来。”
唐少帅点了点头。
汪老管家就一颠一颠的去了后堂。
唐少帅和瞿凝坐在前厅,瞿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的紧,眼前反复的就是闪过那老仆方才的神色,她想了想,问那健壮的中年人道:“你们这个庄子的生活很苦么?你和你父亲是庄头,还得自己下地?”
那中年人显然性子憨厚,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父亲早年吃苦多,在家里闲不住,要是不去侍弄庄稼,他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得变脆了。虽说家里不差父亲那一口饭,但他老人家非得要下地,咱们这些为人子的,也不能硬拦着不是?”
瞿凝“哦”了一声,眉头蹙的愈发紧了。
他们在前厅坐了一刻钟有余,一杯茶水都喝得差不多了,那汪老管家还是没出来。
唐少帅忽然想到了什么,倏然站了起来,刚拔腿迈出一大步,忽然听见后堂传来悲戚的一声尖叫,却是女人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哭声,几乎是瞬间,堂上的气氛就变了。
唐少帅和瞿凝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然后他拉了她的手疾步近乎于小跑的往后堂走,三步并做两步的赶到了后堂门口,两个人都站在那里顿住了:后堂的厢房房门大敞,灿烂的阳光之下,一眼就能看得见,那在房正中央的房梁上,挂着的一具晃荡着的干瘦的身体。
这个人,刚才还和他们在说着话,但只是片刻,只是须臾……就已经如此凄凉的,挂在了房梁上。
瞿凝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从哪里挤出来的一样:“汪老他……死了……”
☆、第67章 嫁妆(2)
由于出了命案,巡捕房那边很快的就派人来了,仵作简单的验了尸,证实了汪老管家的确是死于自杀。
这和瞿凝他们想的一模一样。
既然证实了是自杀,他们两人的地位又不同一般,自然也就没有人不长眼的上前打扰,瞿凝却在唐终的眼底,看到了掩藏的很好的一抹深黯。
远远望着方才汪管家悬梁自尽的厢房的方向,唐少帅突兀的开口:“我已经允诺了他,若稍有折损,一概不究。”他的嗓音略带暗哑,情绪压得很低,“他要以死封口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谁!”
瞿凝能感觉到他宽阔胸膛里此时蓬勃无尽的怒意,最初看见那具瘦弱干瘪的尸体的时候,他的难过和震惊,此时也许是因为想通了想明白了,全部都化为了对那真正导致汪管家自尽的幕后主使的痛恨。
她无声的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以一种安慰的姿态静默的站在他身畔:是啊,他们来之前,汪老管家还在跟儿子下地耕作,看这庄子的陈设,他们也就是一般的庄户人家,并没什么出格之处。
汪老管家若是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贪墨了唐夫人的嫁妆,也不会甘于清贫,在乡下亲自劳作,一呆就是好几年。
唐终的低沉只是片刻,旋即他就重振了精神,站起身来:“我们去看看,母亲的嫁妆,还剩下多少。”
储藏唐夫人邹氏嫁妆的房间,上着一把上头已经有了斑斑锈迹,一看就已经有了好些年头的大锁。
汪老管家的儿子去旁边找了半天才找着开锁的钥匙,又拨弄了半天这才有些笨拙的打开了锁,他脸上泪痕未干,许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到来,才导致了父亲的死亡,他这时候的话语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对主家的客气,但语速很快,显然并不想跟他们太多言,显见得心里依旧是有几分不满的:“这房里的几个箱子,自打抬进来之后,都是老父亲自锁上门保管着的。我们家里的人,从来不进这个房间,这个锁和钥匙,也只有父亲和我知道放在哪里。我爹既然去了,我们家里也管理不起这些取祸的财货,还请少帅今日清点了带回去吧!”
瞿凝一走进去,四下里打量着,见这杂物房里放着一些雕工精美的檀木制品---那应该是唐夫人的陪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