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晒完一床被子回来了,进来次间时见霜娘还没起来,正有点奇怪地要过来,一眼看见两人姿势,她立刻板正了脸,目不斜视地进了里间,抱了另一床被褥,又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周连营默默地坐着,一动不动。
直到换了手掌枕头的霜娘因为睡得没那么舒服了,终于挣扎着,慢慢清醒了过来。
第一个感觉:脸下面的触感不对。
第二个感觉:她一觉睡醒好像长了三只手?
第三个——没有第三个了,她只是睡醒,不是失忆或者失智醒来,不需要那么长的反射弧。短促地惊叫一声,她卷着被子连滚带爬地往床里去,一头撞在里面的床栏上。
咚一声好响亮的动静,周连营忙起身去拉她:“我看看,撞哪了?”
霜娘哪有脸见他?蒙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球,蜷缩着捂住额头,痛得要死,但更痛的是她的羞耻心,她她都干了什么呀?!
起码十天,不,一个月她不想面对他了。
周连营当然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没有硬去扯她的被子,在床边站了一会,道:“我叫你的丫头来。”
就抬脚出去了。不一刻,换了个脚步声过来,跟着是春雨的声音:“奶奶,你怎么了?六爷说你撞着了?”
霜娘听到,一把把被子掀开,哀怨极了地瞪她:“为什么不是你来叫我起床?”
由俭入奢易呀,她刚嫁来时一直都勤勤恳恳,卡着请安的点,每天到时辰就自己醒了。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慢慢习惯了丫头们的人工叫早服务,自己的警觉心一天比一天少,仗着有人叫,她越睡越放心,床越赖越顺——哪知道今天换了人,她丢了这么大个人呢?!
春雨道:“我本来要叫的,可是六爷洗了澡,就叫我收拾去了,说他来叫奶奶起床——怎么会撞着了?奶奶把手放下,我看看撞得怎么样了?”
霜娘垂头丧气地把手移开了。怪不得她梦里听到水声,好嘛,人家一早起来,连澡都补洗过了,她睡得一点知觉没有,简直像猪一样。
春雨凑近了细看一看,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额上红的那块:“呀,奶奶撞得不轻,都鼓了个包出来了,我去找点药来。”
☆、第57章
霜娘恹恹道:“找什么药啦,又没破,过两天就消下去了。”
春雨没说话,服侍着她起身穿衣洗漱过后,到底去寻了节外敷跌打损伤的膏药来,在耳房茶炉子上烤热了,剪了个小小梅花瓣形,过来按着霜娘给她贴上了。
霜娘只得由她,贴罢,她摸了摸额头,往外头堂屋看了眼,隔着帘子看不出什么,就悄问春雨:“六爷走了吧?”
春雨却摇头:“没有,在外头坐着呢,等着奶奶一道去正院请安。”
霜娘脸就耷拉下来,磨蹭了一会,支使春雨:“你找个借口,叫他先走。”
“找什么借口?”
霜娘要是想得出,哪还用把问题推给她?眼看春雨一脸老实地等她支招,她捂着脸哀叹一声,只得逼上刑场般,一步一步往外蹭。
原来还想着今早起来要瞧他笑话的,这下好了,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笑话不着谁了。
不过几步路,她走得好似千山万水般,春雨忍不住在后头提醒:“奶奶,今儿耽误了些功夫,再不出门就晚了。”
这可拖不得了,霜娘只好横下心来,掀了帘子,余光瞄见外头椅子上坐了个人影,低了头出去,默不吭声地隔了三四步远就站住了。
周连营原想问一声她头撞得怎么样了,见她这样,恐提起来她要更不自在,便只看了她额角一眼,就做无事状,起身道:“你收拾好了?走罢。”
霜娘蚊子哼似地应了一声,跟在后头出去。
一路都没什么话说,快到正院门口时,碰见了四奶奶秦氏。
周连营仍在外院住的事她是知道的,这一早见两人竟同时过来,显是一道走的,她眼神就亮了,探射般来回打量,嘴上笑道:“六弟妹,不是我要说你,你们年轻夫妻,一时忍耐不住,想一处呆着,有些个什么也正常。只是这么没遮没掩,就太显在人的眼里了,你素日倒是周全机灵的,怎么今天连个障眼法都不会使了?”
她说着拿帕子掩了唇格格笑:“哪怕就分个前后次序来,也好些——呀,你这头是怎么了?”
她嘲讽开得太亢奋了,霜娘脑门上那么显眼个膏子,她说好几句了才留心到。
霜娘言简意赅地只回了她最末一个问题:“撞了一下。”
其实她倒不是因为秦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所以懒得搭理她,而是,她一路上都没好意思跟周连营说话,两个人根本没有就他昨晚的留宿商量出一个统一的对外理由——醉酒当然是一定要隐瞒住的。
但秦氏就以为下了她的脸,让她不高兴了,秦氏的心情便舒畅起来,道:“下回可小心些,别这么成双来了。不过,你得太太喜欢,到底和我不一样,说不定太太就肯宽着你呢,那就当我没说罢了。”
再酸了一句,秦氏这才称心地转身,先往院门里进去了。
见她走远了些,霜娘忙向周连营身边靠了靠,原来一直离他好几步开外的,这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小声和他说:“见了太太是怎么个说法,你可想过了?”
秦氏那个什么分头来瞒着的主意根本不靠谱,就不说周连营昨晚是直通通地过来了,就算他路上避了人的耳目,内外两院那么多伺候的下仆,自家主子在没在岂会不清楚?根本就不是能瞒人的事。
周连营道:“说我扭了脚,一时不便走路就是。”
霜娘觉得不够周全:“可是你先为什么要到我那里去呢?”
周连营微微奇道:“这还要理由?我就去看看你怎么了——好罢,说你要给我打络子,不知我喜欢什么花样,所以我去选一选。”
“有备无患嘛。”霜娘说着,这才放心,又忍不住偷瞄他一眼:脑子转得也太快了吧?想都没想,瞎话张口就编出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进了正院堂屋,正听见秦氏在那里说他两个一道来了的事,一边说一边笑得花枝招展的,见他二人进了门槛,才住了口,但却愈加向他们笑得暧昧起来。
霜娘那羞赧是对着周连营才有的,对着秦氏哪里有什么,见她这么不依不饶地接连取笑,她也光棍起来,向主位上的安氏请过安后,就含着笑直视回去。
秦氏被笑得一股气上来,正要说话,旁边郑氏有点着急,打圆场似地拉了她一下,轻声道:“四弟妹,别说了罢。”
她嘴笨,一句拦得秦氏更恼,转头冷笑道:“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提醒的意思,三嫂这个好人做得古怪,倒好像我为难了谁一样。”
郑氏红了脸,想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就卡住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心里确实觉得秦氏在为难人,可她又编不圆场面话,又天生的不会得罪人,想帮霜娘没帮上,倒把自己为难住了。
霜娘笑着把话接过去:“多谢四嫂的好意,才在门口时就提醒过我一遍了。不过并不是像四嫂想的那样,只是你走得急,我都没得空解释。”
安氏道:“我正是要问,你这头上怎么伤着了?昨儿下午在这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