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看出她的情绪了,有点迟疑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野蛮?”
金盏回过神来,忙道:“不不不,我只是惊讶,因为奶奶平素为人那么斯文,真的不像会冲动的人。”
“我没有冲动,”霜娘认真向她解释,“假如我是冲动,周四一开始拿扇子调戏你的时候,我就该扇他巴掌了。”
金盏眼睛一热,掩饰地低下头去。
霜娘继续道:“我很冷静地想好了才揍得他。我先不知道你们有那些纠葛在,可他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丫头,没有一点顾忌,就是瞧不起我,这是不会错的。当然我大声喊人可以吓退他,但那治标不治本,不能叫他心底真有什么畏惧,他会再有下回,下下回。我的名声再要紧不过,可跟他牵连不起,我就要用最激烈的反应对付他,打得过他最好,我们都出一口气,就是打不过他,我也叫他知道了我不会有一点忍气吞声,他再想有下回,就难免要掂量掂量。”
霜娘说完,向她眨了眨眼:“你哭了那么久,是以为我是为了你动手的吧?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
金盏听得又想笑又想哭,她当然不会相信霜娘的后一句话,如果不是霜娘果断动手打倒了周连平,她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结果。
心里无尽的感激不好出口,说出来反倒觉得自己浅薄了,霜娘不只救了她,更贴心贴肺地理解她,变着花样开解她,后者在分量上虽然不能和前者的救命之恩相比,但珍贵程度却一点也不逊色。
不是所有人都能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站定她是受害者这一边,假如碰上二姑奶奶那样的,就算当时护了她,回来也要心底疑惑,要审她是不是先勾引了人,才引了事出来,霜娘却一个字都没有提,直接给周连平盖了个“混蛋”的戳。
霜娘还安慰她:“你别怕,我当时看了,那条路上没有别人,只要我们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除非周连平一点脸都不要,好意思嚷出去他叫一个女人打趴了。对了,我们也不得不防这一点,你说,我是不是该先去悄悄跟大嫂告一状?”
金盏把散乱的情绪收了收,想了一下道:“奶奶想得周全,我们是该告诉大奶奶。四爷这次做得太过了,应该不敢闹出来,但他心里一定记恨上了奶奶,以后明着不敢招惹奶奶,暗地里就难说了。我们告诉大奶奶,她心里有了数,会想法子压一压四爷。”
霜娘道:“既这样,我们休息一会,下午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找大嫂,你去找你姐姐,也跟她通个气,预防着万一闹出来叫太太知道了,你姐姐知道真情,好有个回话。”
金盏点点头,心里完全安定下来。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照顾扶持这位新奶奶,挟侯夫人之威给她撑腰,帮她在这侯门高宅里安身,如今遇上事了才发现,霜娘的腰杆本来就是直的,非但不需要她撑,还倒过来撑起了她,给了她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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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霜娘估摸着梅氏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事了,便出门去找她。虽觉得周连平不会这么快就来报复她,为了以防万一,霜娘还是把春雨和半栀都带上了,还嘱咐金盏也不要独个前往正院,带两个闲着的翠字辈一起走。
进了盛云院,金桔看到她迎出来:“六奶奶来了,怎么今儿不是金盏跟着?”
霜娘笑一笑:“从我进门她就一直伺候我,今儿放了她半天假,叫她去跟姐姐说说话去了。大嫂在吗?”
“六奶奶真会体恤人,我们奶奶在呢,您跟我来。”金桔说着引她进了屋。
梅氏正坐在一张花梨木大案后,手里拿着本账簿在看,荔枝站在一边,手里拿着笔,不时往铺在面前的纸上记一笔,霜娘略一迟疑:“大嫂在忙?我来的不巧了。”
梅氏抬头看过来,丢下账簿,起身微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有一笔账目没核清,我闲着,替她们看看。”
携了霜娘过东边屋里,到临窗炕上坐下,金桔跟着捧了茶过来。
霜娘喝了口茶,和梅氏寒暄了两句,试图寻找到一个自然一点的方式把话带入正题,却发现这很难,只好直接向梅氏道:“大嫂,我有点事想和你私下说。”
梅氏眉心一蹙,伴随这句话而来的通常都是*之事,以这个六弟妹的起居日常应当不至于卷入什么别人的秘密,那就是她自己惹了什么麻烦?
她看金桔一眼,金桔会意,无声退下,到外间顺便把还在理账的荔枝一起拉了出去。
☆、第26章
随着霜娘的诉说,梅氏的脸色越来越沉,渐如严霜。
周家这一辈兄弟中,就数排行第四的周连平最提不起来,资质无能平庸就罢了,品格还糟糕,贪花好色,极不检点——但再如何,梅氏也没想到他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青天白日下敢强掳弟媳身边的丫头,还是当着弟媳的面,梅氏手指陷进竹青朝霞缎圆引枕里,气得头都发晕。
再往下听,她就更晕了。
“你,你再说一遍。”梅氏望着霜娘,罕见地露出了个迷惘的表情来。
“我就打了他一顿。”霜娘有点小心翼翼地把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梅氏非常吃惊自己居然没有听错,她看看霜娘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细弱手腕,又把目光放远,把霜娘整个单薄的身形都打量一遍,一时居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霜娘看不懂她在想什么,倒有点忐忑起来。也许她不该那么老实?刚才应该把周连平的无耻夸大一些,好显出她真的是被逼到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动的手。
“你怎么打的他?”过了好一会,梅氏终于想出个问题来。
“拿布抽的。”
“……”梅氏感觉心头一股挥之不去的荒诞感,霜娘是来和她告状的不是吗?她一个新进门无依无靠的小媳妇,被人欺负了,难道不是该哭着来求她做主吗?为什么会出现她把人给揍了的神勇展开?
“他应该没有伤多重,”梅氏又不说话了,霜娘只好自己试探着往下接,“我虽然打了他不少下,但我力气不大,应该打不坏他。其实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弱,敲一下就傻了,都不知道还手……”
梅氏捂住了额头,另一只手向她摇了摇:“不,重点不是这个。”
霜娘茫然了:“那是什么?”
梅氏想说“是你怎么会打人”,话到嘴边恐有歧义,让霜娘误以为自己在指责她,于是换了个更详细的问法:“你没想过先忍一忍吗?比如换成别人面对那个情况,可能会先跑开,去叫人来救金盏。”
“我怕来不及,他已经下手拖金盏走了,还说要生米煮成熟饭——”霜娘卡住,忙装下了纯,“我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东西,但肯定没有好事。我跑走去喊人,再带着人回来,总需要时间的,他要是已经把金盏害了,我带一百个人来也没用了。”
梅氏探究地看她:“可是你直接动手,风险太大了,你动手之前总不至于确定自己能打过他吧?你不怕把自己赔进去?”
“我确实不确定,其实我以为我多半打不过他,所以先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了。”霜娘说,这才是她当时的真实心境,她对着金盏说的时候还是稍微美化了一下,不然感觉自己似乎太怂,一点胜家气场都没有了的样子。不过对着梅氏说倒是很容易就出口了,可能是因为她长得美?这种一流等级的美人眸光专注地看着你,脸庞完美脱俗,就是很难对她保守住什么秘密啊。
“那你还肯为一个丫头冒险?”
“不只为她,我也是为了我自己。”霜娘把与金盏说过的那一番话又搬来说了一遍。说完她觉得气氛略奇怪,她是来告状的没错吧?为什么会有种在考场考试的错觉感?
梅氏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看上去鲁莽轻率的行为,实则经过了精心的思考,有甄别真正有效选择的能力,还有将这选择付诸实际的勇气,她对霜娘的固有印象在这一刻全部推翻重建。
“你不用再为这事操心了。”梅氏说,“回去放心歇着,等大爷回来,我同他商量一下,必不会再有下回了。”
“那就烦劳大嫂了。”霜娘就势站起身来,她该告的状都告了,没什么好再多说的,心里又惦记金盏那边,便向梅氏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