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颜景白终于缓过来的时候,一抬眸,就透过人群对上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苍白的唇微微勾起,他朝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冷血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步一挪的蹭了过去。
凝注的视线在尚且滴着血的长剑上微微一顿,然后迅速撇开,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敏感的少年还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抿了抿唇,掩耳盗铃一般将手上的剑往背后藏了藏。
颜景白有些好笑,伸手探向他的腰际,想要检查一下他的伤势,但在指尖还未碰触到的时候又顿住了,他有点担心因为自己的不知轻重会弄疼了他。
最后,颜景白拉住冷血的手,让一边候着的太医为他治伤。
伤口虽然长,却并不深,多年的江湖经历让冷血受过无数次比这更严重的伤,但那时候都是他一个人默默的扛过来的,而现在,他望着颜景白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碧绿的眼眸微微漾开,如月光下的湖水一般。
☆、20太原
这次刺杀之后,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一路马不停蹄在次日下午就赶到了太原。
让颜景白感到遗憾的是,虽然从龙卫抓到了几个活口,但那些人都是不怕死的死士,在被抓住的瞬间就用藏在牙齿内的毒囊自尽了,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但他也并不如何心急,如果冷血的猜测是正确的,这批刺客与上次的是一路的,那么只要他一天没死,幕后首脑就势必不会甘心,总有一天会冒出水面。
太原,又名晋阳,九朝古都,五代十国时期无数朝代在此发迹,或以此为国度,让他获得了“龙城”的美誉。
太平兴国四年,宋太宗赵光义灭北汉,统一全国,因为害怕太原“龙城”之称以及太原军民对宋军的顽强抵抗,而下令火烧晋阳,又引汾、晋之水夷晋阳城为废墟。直到三年后,新的太原府才重新建成。
若不是颜景白的到来的话,太原将在不久的未来被赵桓无条件的送给金人,太原百姓将在异族的压迫下度过及其凄惨的八十多年。
皇帝的銮驾抵达太原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高大的城门口,一群或老或少或着文衫或穿铠甲的人恭恭敬敬的侯在城门口,气氛肃穆。
此时已是初春,北方吹来的风还带着凉意,但一群人腰背挺直,任由北风卷起他们的袖摆、发丝,每个人都是屏息凝神,张目眺望着远方。
“轰隆隆!”排山倒海般的轰鸣从远处传来,天际尘烟滚滚,一个黑影,两个黑影,无数个黑影跳了出来,倒映在每个人的瞳孔中。
大地在颤抖,铁骑阵阵,战马嘶鸣,身披铠甲的精锐之师簇拥着一辆精致豪华,由八匹汗血宝马拉着的马车狂奔而来。
太原府的官员紧张的看着这一幕,滔天的气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都统王禀伸手,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身前的人。
张孝纯面色微白,按着胸口勉强朝他笑了笑。
“吁——”几千精兵在离城门五十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动作整齐,训练有素,看上去声势浩荡。
方应看红衣银枪,英姿飒爽,高高的端坐在马背上。细长的眼睛迅速扫视一圈,而后他手一扬,最前面的几十骑兵左右分开,露出那辆被包裹的严实的豪华马车。
“吱呀!”车门被打开,一身朱红常服的颜景白负手站在车辕上,夕阳的余辉笼罩全身,尊贵若神祗。
哗啦啦,无数人撩衣跪地,俯身叩拜,山呼万岁,诺大的声响惊起一群的飞鸟。
颜景白微微眯着眼睛,眺望着城门上那古老而苍劲的三个大字,忽而弯起了唇角......
宋朝自建国至今,极少有皇帝会离开开封,所以颜景白的这次北巡不仅朝堂上反对,地方上更是议论纷纷,猜测不止,不知道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而作为皇帝北巡的第一站,自从接到圣旨之后,太原知府张孝纯几乎没有一天睡好觉,本来就花白的头发白的更多了。
皇帝的饮食起居,皇帝的安危,皇帝的心情,他必须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否则若是哪一点惹得他不高兴了,罢官降职还是小的,掉脑袋才是大事。紫宸殿的事情他可是打听的一清二楚。
张孝纯也曾在京为官,几年前就见过当时还是太子的赵桓,他混迹官场几十年,一双眼睛何等毒辣,几乎是一眼就看出赵桓与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个耳根子软,昏聩无能没有担当的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在几年之后忽然强势了起来,但他也只以为是他当了皇帝之后性格变了,至于其他方面,赵桓还是那个赵桓。
可这样的想法在皇帝第一天推辞了他特意举办的宴会,第二天亲自召见太原府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官员,第三天马不停蹄的跑去军营视察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帝真的变了,不再是他印象当中的那个软弱无能的太子,变得让他心惊胆颤了起来。
第四天,当张孝纯再次求见无果之后,他终于按耐不住,让人准备马车,去了都统府。
都统王禀是员骁将,曾经参与过对辽的战役,为人刚正不阿,骁勇善战,是北宋难得的坚持抗金的官员。
张孝纯上门的时候,他刚回来,正在换衣服,听到下人的通报赶紧前往亲自迎接,对于那位老上司,他向来是异常尊敬的。
两人相见,各自寒酸一句,然后张孝纯便迫不及待的切入正题,“王都统,咱俩共事多年,也算是老交情了,老夫也不和你客套,今日此来只想问你一句,官家这两日究竟在军营里忙些什么?”
王禀闻言,有些为难道:“老大人,不是我有意相瞒,只是官家的行踪我等做臣子的不可妄议啊。”
“我知道,可是我不放心啊。”张孝纯站起身,烦躁的踱着步子,“紫宸殿的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官家忽然之间变了性子,朝堂之上更是力排众议坚持北巡,而第一站就是咱们太原。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是吃不好睡不好,老是在琢磨着,官家究竟是何用意。”
“四天了,官家来太原已有四天,每天不是忙着召见底下的官员,就是去军营巡视,我见到他的次数少的可怜。”说到最后,他站在王禀面前,语气真诚的道:“王老弟啊,你就给我透个底吧,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啊!”
王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官家去军营查看了一番士兵操练的情况,然后召见了所有将领,提升了一部分,也撤掉了一部分。”
“就这样?”张孝纯将信将疑的说道:“这与召见文官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嘛,没有别的呢?”
王禀摇头,“官家还给了我一部书,一部叫七略的书。”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部绝世的兵法著作,听官家说写书之人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样惊采绝艳的人,有机会真想亲自见见。”
张孝纯见他逐渐兴奋起来的脸,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从他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更有用的消息了。
颜景白现在住的地方是太原府府衙,原本这里是张孝纯住的地方,因为他的到来,张孝纯特意搬了出去,将这里空了出来,又修缮了一番。
刺客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下面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整个府邸被守卫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休想在侍卫们的眼皮子底下飞过去。
颜景白累了一天,刚回府就让人备水、沐浴,等舒舒服服的泡完澡,整个人瞬间轻松不少。
他站在地毯上,双臂微张,任由婢女们小心翼翼的为他穿衣绾发,整个过程都不需要他动一根手指头。
果然,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他现在已经彻底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