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喘着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抖着手指说道:“大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颜景白站在角落中没有吭声,他的脸有些苍白有些憔悴,但精神还好,深邃的眼底有一种暗芒在涌动。
“说话!”赵佶陡然大喝:“你到底想做什么?!那是金人!金人!你懂吗?!你这样的做法是要将大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难道爹爹还认为现在的大宋正当太平盛世?!”颜景白终于开口,对比对方的疾言厉色,他的声音不高,冷且沉。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爹爹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颜景白双目冷冽,毫无畏惧的直视对方,“当初你为何要传位与我?难道不是大宋已经岌岌可危,而你又不想做个亡国之君,担当万世骂名吗?!”
赵佶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你......”
颜景白嗤笑道;“不仅是爹爹不想做亡国之君,我也不想做亡国之君,我更不想让我儿子做亡国之君!”
赵佶哗的一下拂袖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吼道:“可你现在就是往火坑里跳!还拉着大宋跟你一同跳!大宋在你手里早晚有一天灭亡!”
“就因为得罪金人?!”颜景白面露不屑,“异族人的贪婪之心是永无休止的,从辽人到金人,大宋送出去的钱财还少吗?可大宋什么时候又真正太平过!金人的几十万大军已经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南下,莫非爹爹还要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送上金银财帛,他们就会歇了南下的野心?!”
赵佶面色涨得通红,梗声道:“不试过又怎么知道!”
颜景白怒极反笑,怎么也料不到世上竟有这么蠢的人,这个人竟然还是一国之君。一个国家有这样的一个主人,怎么可能不灭亡!
实在是不想再搭理这么蠢的人,他转身打开宫门,临走之前,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爹爹愿意赌,我却不愿意,我不会把大宋的命运压在敌人万分之一的心软上!”
颜景白一身朱红常服,发束玉冠,负手站在丹陛之上,清白的俊容在阳光之下威严肃穆,尊贵非凡。
他的声音不大,却低沉有力,一字一句敲在所有人的耳边。
“朕知道你们跪在这里的原因,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所以金朝使节除杀人者完颜宗峻外,朕都会放他们离开。”
众臣闻言,微微一愣,也就是说还是要杀人了?!
脑子聪明的迅速反应过来,哭嚎道:“官家,官家你不能这么做啊,你这是在激怒金人,一旦金人铁蹄南下,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官家三思啊......”
一人嚎,其他人都纷纷跟在后面嚎了起来,福宁宫前一片混乱。
颜景白没有出声喝止,甚至脸上连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他只是慢慢转过身子,走到冷血面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借你的剑用用。”然后就反手拔剑,细长的无名长剑被他擎在手中。
他不会武功,拿剑的姿势也并不标准,却让底下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如电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跪着的人,他淡淡道:“不闹了吗?继续闹啊,朕不介意亲自让你们闭嘴!”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手持利剑的帝王,对赵桓的改变有了更新的认识。
福宁殿前死一般的寂静。
颜景白似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道:“既然你们没话说了,那就轮到朕说了。”
他双目一凝,居高临下道:“你们,每个人都在忧国忧民,每个人都在说一旦金人打过来,大宋会怎样,百姓会怎样,但现在呢?现在就一定是好的么?!朕只看到,大宋在金人面前毫尊严,每次都要进贡无数的金银以求苟延残喘,大宋的子民更是命如草芥,每年死在金人手上的宋人还少吗?”
“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只要满足了金人的欲望对方就能罢手,当真笑话!燕云边境上那虎视眈眈的几十万铁骑是摆着玩的吗?!一年几次的岁币贡银从哪来?还不是从百姓身上剥削?那时候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们喊冤,鸣不平?”
说到气愤处,他唰的一下一剑砍在汉白玉的栏杆上,两者相碰,迸发出灿烂的火花,而他也被反弹之力震得虎口发麻,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大理石铺就的阶梯上,宛若红梅。
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他举着剑指向底下的群臣,一字一句厉声喝道:“金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决不妥协!朕也告诉你们,若有人再试图求情,朕就当他是金人奸细,而凡是与金人勾结者,朕诛他九族!”
☆、谋划
“嘭!”从殿内传来的巨响让领路的太监吓了一跳,他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来勉强笑道:“傅相国,太上皇的心情很不好,您待会儿可要小心着些。”
傅宗书笑笑:“多谢公公。”然后撩起衣摆,跨入宫殿。
精致的瓷器在他脚边陡然炸开,碎瓷四溅飞舞。
傅宗书连退几步,按着自己的胸口,好半响才让过于急促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
徽宗赵佶自然是瞧到了他的到来,他一甩衣袖坐在榻上,语气忿忿的说了一句:“还不快过来!”
傅宗书不敢怠慢,绕过一地的狼藉快步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安抚道:“太上皇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有什么事情您跟老臣说,傅宗书虽然老了,却还有一颗对太上皇忠心耿耿的心!”
他的这一番话显然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赵佶看上去稍稍镇静了些,但还是有些不高兴的说道:“还不是因为大哥!他这次惹出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傅宗书眼珠一转,劝慰道:“也许官家是真的想要对付金人吧!”
“哈!”赵佶嗤笑出声:“金人若真是好对付的,大宋又何须每年送上那么多的金银?!他这是异想天开,是拿江山社稷当儿戏!”
“是是是,”傅宗书连连应道:“官家毕竟年轻,有些年轻气少的傲气也是正常的,好在他的身后还有您老人家为他把持着,就是错也错不到哪去!”
赵佶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下来,他冷冷道:“恐怕他现在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家伙放在眼里了。”
他又想到了福宁宫内,对方强硬的姿态,以及面对文武百官时,那个风华正茂的帝王威严,夺目,而又雍容尊贵的光辉形象!
那样的画面刺痛他的双目,已经渐渐苍老的内心涌现出一股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的嫉妒与羡慕!
他这一生,才华洋溢,美人在怀,富贵荣华,尊荣至极!却也卑微至极!
年轻之时也曾踌躇满志,想要开疆扩土,想要名垂千古,想要让大宋成为最强盛的国家,只是,他却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勇气!
但现在,他的儿子,那个他从来不曾看重过的,以为一直懦弱无能的,只因为不想背负亡国的罪名而仓促间将皇位传给他的儿子,什么时候经有了那样的气魄?
那样耀眼的光芒,那样威严的气势,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让他首先升起的不是作为父亲的自豪,而是一个软弱的帝王对另一个帝王的刻骨妒忌!
傅宗书还在劝慰:“太上皇多心了,官家怎会如此,您可是他的父亲,他的皇位还是您传给他的,官家就是再年轻气盛,也不敢拂了您的意啊!”
“那可未必!”赵佶冷哼一声:“他这次是铁了心要对付金人了,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
“原来太上皇还在为紫宸殿那件事烦恼。”傅宗书笑道:“其实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只要等官家自己吃了亏,意识到金人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好对付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