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抬起头,便看到嫡母元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哪里来的贱婢?吵死了。”
谢瑶虽是庶出,但在阳夏的时候,都是她娘亲管家,她是府中唯一的小姐,从未受过这等侮辱,心头如何不恨?但她拥有成年人的心智,知道自己不可强行出头,便忍了下来,对嫡母行礼。
“天生的狐媚相。”宜川长公主不屑地轻弯嘴角,“汉人生的下贱东西,就只会用这些靡靡之音迷乱男人心神。”
“汉人怎么了?”谢瑶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不懂她语气里的轻蔑。她的母亲就是汉人,在阳夏这几年,她从未发现府中上下对汉人有所轻视。
谢瑶的贴身婢女映雪当时已经年满十岁,多少懂得些人情世故,心知那是因为常姨娘得宠,府里人才不敢做出轻视汉人的样子,实则在大辽,汉人的地位是极其低下的,在歧视汉人最为严重的地方,汉人甚至连猪狗都不如,鲜卑贵族可以随意打骂甚至杀掉无辜的汉人。映雪见到宜川长公主雍穆的脸上染了一层肃杀,便惶然膝行到长公主面前,身子低到了尘埃里,“夫人恕罪,四姑娘还小,她尚不懂事……”
“我看不懂事的是你才对!”元氏冷冷挑眉,眼底的憎恶竟是毫不掩饰,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主子说话,也轮得到你这个贱婢插嘴?”
映雪惊慌地磕头认错。
元氏却不理会映雪,由着她磕破额头,染了满地鲜血。她提步上前,缓缓俯身盯着谢瑶,如同毒舌吐着信子一般,带着恶毒的笑容开口:“既然你不明事理,就由我这个做大娘的教导你。”
她盯着谢瑶乌黑纯澈的瞳仁儿,一字一顿,轻且残忍地告诉她:“汉人,就是鲜卑人的奴隶,世世代代只配给我们鲜卑人提鞋的贱种!”
谢瑶从未被人这样羞辱过,气的浑身发抖,一双美目瞪的圆溜溜的,眼底全是恨意,却也只能隐忍不发,垂下头来。
她和母亲常氏生得十分相似,但比常氏更要美上许多。微微低头的时候,鬓边发丝服帖的落在白皙的面颊上,更显柔弱可爱。元氏见了,自然又是一阵嫌恶,“你娘也是一样,昨儿晚上是她给我洗的脚,今天早上是她给我提的鞋。你是汉人,将来也要好好服侍我们鲜卑人,知道么?”
谢瑶低着头,紧紧抱住被踢翻的古琴,几乎咬破红唇,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元氏见她老实无趣,这才带着侍女们悻悻地离开。
……
那些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遥远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不,准确地说,那就是她上辈子发生的事。
今生,她不想再受那些侮辱。
谢瑶清楚地知道,当今天子亲政之后会实行汉化改革。那个时候,鲜卑贵族改为汉姓,北朝不允许再说鲜卑语,不能穿胡服。他们这些骄傲的狂妄的鲜卑人,都要穿上汉人的衣服,说汉人的语言!就连北辽的都城,也会南迁到洛阳!
可是那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今生她能做的,是尽量让这一天提前。可是现在,这种歧视汉人的风气还是难以改变。
颠簸的车子里,谢瑶靠在车壁上闭目假寐,思考着自己的将来。
她尚年幼,嫡母仗着是皇家长公主,对汉人极尽打骂、侮辱。元氏一不在意民间风评,二不把老实巴交的父亲放在眼里。只要嫡母在一天,就绝不会有她的好日子过。
上一世元氏装病,父亲不知,后来只当是元氏的病渐渐养好了。她和母亲在元氏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现在她尚年幼,没有办法和元氏相争,想要过上好日子,只有躲开元氏这一条路可走。
可是,她要怎么逃离元氏的控制呢?不光是她自己,还有常氏和她的一兄一弟。
她的父亲是当世有名的陈郡谢家之子,当今太皇太后的侄孙。只可惜父亲虽为谢家嫡系,却是庶出中的庶出,生母又是完完全全的汉人,在家族中向来不受重视。娶妻之前他只是个不知名的小吏,尚公主后,才得了荫蔽,被推举为正七品阳夏县知县。
能在家乡做父母官,悠闲自在,实则并无坏处。但元氏不肯,她自傲于皇家的公主身份,瞧不上阳夏小城,坚持带着一儿一女在京中过活。现今几年过去,估摸着也是受不住一人寂寞,便动了把父亲骗过去的歪心思。
父亲谢葭有三子三女,长子长女皆是元氏所出,脾气与元氏如出一辙。次子谢琅、次女谢瑶,和幼子谢璋,都是最得宠的常氏所出。还有一个小女儿谢玥,是父亲前几年进京探亲的时候,和元氏的婢女所生。
谢瑶上有哥下有弟,在阳夏的时候可谓悠闲自在,整天想着的只有下一顿吃什么好吃的。可现在不同了,一旦回到了平城的家,元氏加上嫡长子和嫡长女这三个霸王压在她头顶上,她整整八年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前世或许是因为她受尽了元氏母子三个的折磨,入宫之后元谦宠她几分,她才会觉得那么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