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濯?!
如姒又惊又喜,这才注意到朝露和灵芝皆不在房内,夏月也留在了廊下而没有跟进来,甚至还贴心地在外头关了房门。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如姒忙上前两步,却又忍不住停步打量他,陈濯英俊的面庞上明显有疲倦之色,但笑意温和一如平时,眼中更是满含情意。
“今天早上进的城。”陈濯随手将她的披风搭在椅子上,自己也上前一步,“我回家去跟母亲打了个招呼,便随着小润过来看你了。”
二人相距不过二尺,如姒仰头望着他,看陈濯眼下似乎有乌青隐隐,脸上也有奔波辛苦的风霜之色,不自觉的声音便更低了三分:“是不是很累?可有没有受伤?你吃饭了吗?”
陈濯听她话声温软,小心翼翼之中全是担忧,心知是她是为自己担心,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深:“我一切都好,你呢,在家里有没有受委屈?这些天——”顿一顿,还是问出口,只是他这八尺男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如姒看着他的眼睛,鼻子莫名发酸,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濯不料如姒竟冒出了泪花,忙伸手去给她擦去,柔声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如姒摇摇头,脸颊在他手上倚了倚,又轻轻伸手去握他的手:“真的没有受伤么?”
陈濯这才明白,这一个来月不见,她是实在太牵挂自己了。瞬间心中狠狠一酸,随即又慢慢地涌出无限的甜蜜:“傻丫头。”伸手将面前的如姒揽进怀里,低声道,“我当然没事。这一趟是去了冀州、兖州和江州。因跑的地方多,就耽搁的久了。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如姒依在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里,这时候才觉得悬了数十日的心终于能从嗓子眼儿慢慢落下去,半晌才嗯了一声:“你回来就好了。下一回若要这么久,好歹给我说一声。我真的……有些害怕。”
陈濯搂着她的手紧了紧:“放心吧,年前就这一回了。年后我进了刑部,就更少出去办差。想着你,我也会保重自己的。”
二人分别月余,实在彼此思念良深,此刻闭门独对,便没有什么顾忌,这样相拥相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分开坐下喝茶说话。
带着一颗时代女性的内心,如姒并不觉得叫陈濯这个男朋友、或说是准未婚夫抱一会儿有什么大不了,反而觉得这一个月的牵挂终究没有白费,他也是这样热切地思念着自己。
然而看来平静镇定的陈濯,喝茶之时脸上却有些微微发红。他在外奔波办差这一个月,各地的天气都在转寒,其中江州潮湿多雨,追踪赶路就更加辛苦。但这辛苦之中也有安慰,就是在那些能稍微休息的间隙想念一会儿在京中等着自己的如姒。每每想起她明丽开朗的笑靥,狡黠活泼的神情,还有几番单独相对之时的温柔与牵挂,陈濯便觉得好像又多了几分气力。今日回京交差之后向母亲匆匆报了平安,便顾不得已经是两日夜不曾合眼,直接赶来与如姒相见。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重逢之时的甜蜜当真叫人沉醉,而温香软玉抱在怀中的感觉么——陈濯一气喝了两盏茶下去,才觉得自己心跳好像没有那么快,耳朵也没有那么热了。
如姒倒没留意,只是看着陈濯喝水甚急,想着他定是办差辛苦,除了续茶之外又拿了些细点出来,絮絮问他这回办差的事情。陈濯一路疾行,并没顾上饮食,此刻还真的饿了,也就不跟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客气,一行吃了些点心,又简要说了说自己的行程。
如姒这回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古代的捕快跟现代的警务人员所面临的案件和罪犯其实差不多,大多数的案件还是出于人情关系,而那些能飞檐走壁、飞花伤人的武功高手真心是少之又少,很多捕快一辈子都没见过什么有“武功轻功”的盗贼,相对比较难抓捕的无非就是体格更高大的壮汉或者跑步比较快的小偷罢了。所谓追缉盗贼的工作主要还是追踪调查、取证查证、围捕堵截等等,辛苦之处更多在于奔波赶路、或者埋伏等候,而不是真的天天刀光剑影,飞来飞去。
如姒彻底松了一口气,心里也笑话自己过去真是武侠小说和电视剧看太多了,哪里就能把那些当做真正的公务日常。随手给陈濯再续上一盏热茶,如姒又大致讲了下近日自己身边的事情,主要是左氏拿白玉桃花梳子送礼并今日石家找了官媒上门之事,都说了个概要。
陈濯皱眉道:“看来还是不要等到年后了,咱们的亲事还是尽快定下来才好。”
如姒心里自然是乐意的,面上还是勉强装个矜持:“都听你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陈濯的倦意便越发明显了。如姒心疼的很,叠声催他回家去休息。陈濯便与来时一样,借着商铺之事的名头,穿了披风戴了兜帽扮作店里的管事,又随着陈润走了。
这一回如姒的心情真是完全好起来了,比今日京城的晴朗天空还要再明亮灿烂十倍,连午饭也多吃了半碗。朝露和夏月服侍之中不由相对偷笑,如姒脸上热了热,只当没看见。
有什么好笑的嘛,谈恋爱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到了晚间,越发干练的情报小分队成员们,灵芝和仙草又各自带回了八卦快报。石家所请的官媒今日到访之后,跟濮雒和池氏见面时间其实并不长,只是情势很微妙。因为按着正常而稳妥的官家议亲程序,都是双方门当户对,不论是谁看上谁,双方长辈总要明里暗里考察打探一番,然后长辈之间谈个大概,基本达成共识之后才会找亲戚中的全福夫人或是长辈,又或者官媒来走这个保媒的手续。
换句话说,绝大多数情况下,官媒就是个流程手续罢了,极少有官家定亲是双方长辈谈都没谈过,就直接上门提亲的。这样突然的提亲成功率实在没有保障,即便是男方不像女方这样忌讳“退婚、拒婚”对名声的影响,到底也伤家族的面子。
因而当听说官媒上门,濮雒和池氏实在是意外极了。待听清楚是受了石家之托,要求娶濮家嫡长女,濮雒夫妇就更是大眼瞪小眼,谨慎到了极点。那官媒对这个情况却并不意外,拿套话将石仁琅夸了一通之后,便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拿给了濮雒。信封里的绝大部分内容,就是如姒在濮雒书案上看见的那些如姝假借如姒名义写给石仁琅的书信,还有那几枚信物一般的书签。
至于如姒离开濮雒书房之后,里头自然又是一通大闹。因着如今濮家经济状况急转直下,书房里再没什么花瓶古玩,除了一个本来就缺了口的茶杯之外,濮雒倒也没有砸坏旁的什么东西。听说濮雒指着池氏怒骂了几句之后,就拿了戒尺冲去如姝房里,噼噼啪啪一顿暴打,连尺子都打折了。最后还是池氏和如妍母女两个又哭又跪,才求的濮雒没将如姝直接打死。但濮雒还是以一家之主的名义放下了话,命令如姝伤好之后就闭门抄书,三餐茹素,禁足半年。
如姒听了只是摇头,濮雒自己不过是个立身不正、色厉内荏的伪君子罢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如姝现在这样其实算得是上行下效。若是传闻中那位学问人品都不错的濮家老爷子尚在,估计濮雒也得被自己亲爹打死不知多少回。
又过了几日,大约离石家所请的官媒登门之后不到三天,濮雒对着池氏母女仍旧余怒未消之时,燕萧忽然亲自登门拜访。
下人报出桓宁伯府二公子这几个字的时候,濮雒拿着茶杯的手立刻一抖,险些又给砸了,本能望向池氏:“又出了什么事?你又得罪如姒了?”
池氏连连摆手叫屈:“老爷莫错怪了妾身,妾身就是得罪老爷你也万万不敢得罪的大姑娘啊!”
濮雒并不敢叫燕萧等着,闻报之时就已经叫下人赶紧迎进来,此刻也没时间再多问池氏,一路整顿了衣冠便忙到正堂庭前迎客。
这一番对话与上回石家所请的官媒相类,同样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但其结果却是截然不同。双莺被再度打发过来请如姒到濮雒书房去说话,濮雒与池氏二人皆在座,这回却客气的紧:“如姒,坐,喝茶。”
如姒听说了燕萧上门,心里大概有数,口气也和软了许多:“老爷有什么事?”
“今日你表兄燕萧上门,”濮雒看着如姒又带着夏月过来,心中也有些忌惮,索性和和气气地开门见山,“他说有桩亲事,想为你保媒。先前为父答应了你,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参详。你表兄说,男方身家清白,也是郴州军伍的子弟,如今在京中任职。是刑部的六品书吏,品貌也相当,只是年纪比你大了几岁,你看这是燕二公子提的,是不是考虑一下?”
陈濯的效率也太高了吧?这才三天啊!
如姒心里吐槽,面上还是平静的,甚至又低头喝了两口茶,才忍着心中的欢喜,淡淡道:“若是萧二哥开口,想来是靠谱的。我还是信得过。”
濮雒此时也多少感到了点解脱的苗头,若是能将如姒赶紧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家里也就不用再供着这位小祖宗了。前几日石家请官媒上门,他以为如姒真的跟石仁琅有私。虽然石仁琅说起来也是佳婿,但叫人家将这样幼稚露骨的信件递到眼前,姑娘就算能嫁过去也得算是跪着嫁,到婆家绝对挺不直腰的。甚至应该说,石家此举,半是提亲,也有半是打脸。濮雒当时气得是真想将如姒暴打一顿,然而如姒词锋如刀,夏月英武飒飒,后来夜深人静濮雒回想着都有些隐约的后怕,若真的当时一冲动再给如姒一巴掌或者一戒尺,只怕被暴打的就是自己了。
濮雒心里清楚的很,什么礼法礼教,那是学堂里夫子说的,科场上生员写的,祠堂里、朝堂上、甚至史书上文人墨客口诛笔伐打嘴仗用的。真正千古不变的唯一真理,就是形势比人强。当时如果夏月真的动手把他打了,濮翰林还能真的出去喊冤么?还不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67章 六十七
象征性地“考虑”了两日之后,濮雒得了如姒的准话,便打发人去给燕萧传信允婚。
陈濯那边办事利落,立刻又请了正式的官媒带着纳采之礼上门。大盛民风开明,婚嫁之事并不非要严格拘于古礼,即便公卿王侯的高门盛礼,有时也会将六礼中的一两样忽略或是合并,聘礼纳礼自然是贵重的,但也未必依照古礼清单样样都有,尤其是因军功而起的武将新贵,更多有豪放创意。只有老派簪缨世族,如英国公楼家、誉国公慕容家,或是清流书香名门如荀家、俞家之类,才会在样样皆遵循最传统的古礼婚仪。
当年濮雒迎娶燕微的时候,也曾经做得风光体面,古礼纳采之中所列出的三十种礼物一应俱全。如今看着送进家门的大雁、清酒白酒、粳米稷米、香草嘉禾、五色丝,合欢铃等,虽然不见得多么名贵,却是每一件都严格依足了最传统的仪制,件件精致周全,很是对得起濮家名义上的这个“书香门第”。濮雒看着觉得面上有光,同时也生了一些感叹,模糊地想起了当年燕微清秀窈窕又温柔和顺的面容与身影。
看见过来亲自查看采纳礼物的如姒之时,濮雒破天荒地流露出一些真心的慨叹与温意:“如姒,你如今真是大姑娘了,将来出阁,便是陈家的人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为父也就放心了。”
如姒以前只从书上大致看过什么叫“三书六礼”,并不能分得太清楚。至于原主记忆当中,倒是曾经在两世之中见过两回婚嫁聘礼。只是第一世嫁给石仲琅,不过是因为在水中的肌肤之亲,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虽然想着能离开濮家是有些欢喜期待,但对石仲琅的风流名声已经略有耳闻,对于婚后的人生却没有什么鸾凤和鸣的幻想与向往,这些什么礼物婚书之类的细节,那时的如姒也没有太在意。
到了第二世,原主如姒倒是与石仁琅在婚前便彼此有意,但出阁的时候却不免为了嫁妆的事情日夜忧愁。如朝露所提,像濮雒这样的五品文官嫁女,四千到六千两的嫁妆是最常见的配置,若是家里富裕或是高嫁,往上添到八千甚至一两万两银子也是有的。反过来若是家底薄些或是庶女出阁,那陪嫁个两三千银子也不稀奇。要是比两千还低,如果不是获罪罢官在即、匆匆嫁女避祸,那就实在是刻薄到了一个地步,难免一个凉薄卖女的名声了。
如姒回想起来,第二世嫁给石仁琅的时候,嫁妆好像也凑到了三十二抬。只是那箱子的木材薄的跟纸一样,轻的连采菀都能抬起来。就是将那些棉布粗瓷器的价钱统统算足了市价,最多也就是一千五。新婚情浓的时候石仁琅只说不计较,然而左氏的脸色却从那时就没再好看过。尤其在石家的最后几个月里,左氏对如姒已经是朝打暮骂,处处皆要挑剔;大丫鬟画扇和画屏都已经给了石仁琅做姨娘,一左一右翠袖添香,同样不将如姒放在眼里,动辄说笑嘲讽。那铺天盖地的轻蔑、讥讽、甚至斥骂之中,如姒的简薄嫁妆一直都是叫人往来说嘴的由头之一。
此刻濮雒话音中带了一些父亲看着女儿要出嫁的感叹,如姒听得清楚,却不想买账。大盛民风再开明,女子能出来行商经营的不多,对于绝大多数女子来讲,嫁妆就是一辈子吃喝使用最重要的依仗,也是在婆家能不能挺直腰杆的底气。要不是自己穿越重生,一路借力打力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走到现在,这辈子濮雒能给长女多少嫁妆?一千五?一千八?冷漠亏待了闺女十五年,又贪财无良不顾如姒的后半生,在这个时候叹一声,有什么卵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