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管事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太太,先生他……”
惠怡眉微笑道,“医生说,子谦性命无忧,只是受的伤不轻,还得再过一阵子才能醒过来。你们且把厂子里的事情与我说说,你们先生病着的这些日子里,就由我来暂管,日后你们先生好了,再交还给他……”
众人见她态度安祥,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可听完了她说的话,众人又面面相觑起来。
人尽皆知,这位林太太的兄长是政府高官,当时若不是她兄长力荐,林岳贤也拿不到这桩差事;再说了,厂子里管技术的有工程师,管工人的有管事,其实也只需要有个人出面签字向银行要钱,向政府要各种便利条件罢了……
而现在,林先生出了事,林太太与北平惠部长的关系又这样亲近,理应由她出面。
当下,甲管事就应了一声,开始向惠怡眉说起这两天林岳贤不在厂子里而堆积下来的公务。
那管事也是个得力的,恐怕已经想到今天林太太召集他们来,就是要过问厂子的事儿,为了不耽误功夫,他还特别准备了一份文件,把这些天堆积下来的公务全都详细地列举在纸上了。
不仅如此,这甲管事还要求其他管事也是同样的做派。
所以,惠怡眉收了一堆文件上来。
惠怡眉很是客气,也不多话,只是让众管事先回去,等她看完了这些文件,下午会使人再把这些文件送回厂子里去……
同时,她又让管事们带话给厂子里的那几个工程师,请他们下午抽空到大教堂来一趟。
管事们走了。
惠怡眉看着那堆文件,头皮发麻。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事情她是一定要替林岳贤处理好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拿着那些文件看了起来,并且开始小声地念诵,希望躺在床上的林岳贤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用过了简单的午饭,没过多久,那几个洋人工程师就过来了。
惠怡眉又和那几个洋人工程师聊了很久的天。
老实讲,跟洋人们聊天比跟管事们聊天更靠谱一些。大约是因为管事们在林岳贤手下呆久了,有种言听计从的习惯性思绪;反倒不如洋人们,他们对林岳贤和惠怡眉几乎没有任何尊卑之分,说起话来也是什么都敢讲的……
所以,惠怡眉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大约把这个厂子的情况初步摸清了。
这一忙,一整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林月兰和林大太太两人,一边一个搀扶着林大老爷来到了林岳贤的病房里。
一家人就在林岳贤的病床旁架了个饭桌……
老两口几乎是每吃一口饭,就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儿子,跟着眼泪就哗哗地流。
可惠怡眉却大口大口地扒饭,又让小红给自己添汤。
她要忙的事情可多呢!而且肚子里又怀着一个,无论如何,这一大家子都指着她,她的身体不能垮,也不能倒下!
惠怡眉闷不作声大口扒饭大口喝汤的动作也让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林大太太迟疑了一下,说道,“兰儿你给你爹也给添碗汤!这越是多事儿的时候啊,咱们就越不能惹事儿!你哥哥已经……你嫂子又这样忙,咱们再不能添乱了!”
林月兰应了一声。
小红抢上前为林大老爷添了一碗汤。
惠怡眉朝着家人笑了笑,挟了一块排骨给婆母,“娘,您吃块排骨……这排骨焖得很入味!”
林月兰见状,便也挟了一块排骨给林大老爷,“爹你也试试。”
林大老爷舔了舔排骨,觉得还挺好吃,咂吧咂吧地吃了,嚷着还要一个。
林月兰又挟了一块放在他碗里。
林大老爷却道,“……子谦爱吃排骨,给他留一碟子。”
众人一滞。
林大太太好不容易才收住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半晌,惠怡眉轻声答了句,“……已经留了,他一醒就有得吃。您吃您的吧!”
林大老爷放了心,又咬起了排骨。
吃过晚饭,惠怡眉让林月兰在屋里守着,她带着小红出了门,在教堂的庭院里散了一会儿的步,然后又回房赶林月兰去照顾公婆,她则呆在房间里继续研究林岳贤厂子里的事。
直到夜深,张妈妈打了热水过来给林岳贤擦手擦脚,小红也过来催她歇息,惠怡眉才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睡衣,爬上了林岳贤的床。
她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和脚。
——他的手犹有微温,脚上套着干净的袜子,也是温温的。
林岳贤呼吸均匀,面容也不似前几天那样惨白,稍微有些颜色了。
医生说,等过几天情况再好转些,他甚至可以主动咽食,到时候就不必靠输液来维持生命了。
只要护理得好,没准哪一天他就醒了。
惠怡眉长叹了一口气。
“你快点儿醒来吧!”她俯在他的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林子谦,我……其实我很害怕,我拿着你的厂子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会不会因为我的决定,令这些飞机出了什么问题?你说的对,从咱们厂子里造出来的飞机,确实会影响到国内的战事……所以我才……”
她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他瘦削又沉静的睡颜,她轻叹了一口气,朝他凑了过去,用自己的脸不住地磨蹭着他骨瘦如柴的脸庞。
“没事儿,你想睡就睡吧!我会把这一切都弄好的!一定会的……”
她低声哽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