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是和下级过不去,有的是法子磨磋,让下级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
林天双眉紧锁,背着手回到了后院,见娇娥喜笑颜开地捧着一张绢帛,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旁边簇拥着一圈县里大族的夫人们,跪坐在院内,正说得热闹。
悄悄地站立在一侧,林天竖起耳朵,听到娇娥和夫人们商议着要在县里办个绣学。
李夫人和尚夫人都大力叫好,其余的夫人们有的在犹豫,有的觉得不错。
娇娥之所以有这个念头,是因为来学艺的妇人们,对刺绣大都产生了兴趣,都说想在冬闲的时候,学会这个,给家里挣点钱粮。
与纺线纺纱对比,刺绣是个精细活,有一定的天分要求在内,且费眼睛。
能学着绣上几针,应付日常使用很容易,但要想绣的好,却必须勤学苦练,有名师指导才成。
娇娥验看了交上来的练习帕子,觉得有几个人有些天分,可以引导一二。
若是能成为绣娘的话,她们能挣得家用就会高很多,且林立老说定单太多了,绣娘们忙不过来。
娇娥就想成立绣学,在平陵县培养一些绣娘出来,有了林氏绣纺便有了销路,这样不仅能让她们靠着一双手养家糊口,也能让林立解决一部分负担。
其余没什么天分的也可以学着缝绣一些帕子、巾帼等小件来卖,虽然不多,但所得也能让她们瞧在眼中了。
李夫人颇有些经韬纬略的样子,她从李功曹那里听了不少,拿来说服这些夫人们,是够了:“县令夫人这个想法甚好,如今平陵县内到处栽种了桑树,来年必然要养蚕,眼下桑树还小,桑叶产的不多,能织出来的丝自然也不太多,若是这些女子学会了女红,又能贴补些家用,日子立即就宽裕多了。”
尚夫人点点头,笑着道:“是呀是呀,就连我家中的婢女们都开始学着绣花了,说是想换些用品,这样也好,他们光鲜了,我们做主人的瞧着也有面子不是。”
世家大族的田地多,奴婢也多,还有一些依附过来的宾客和门客们,他们若是都参与进来,确实能够产生不少利润。
有夫人问:“这个绣学请谁来教呢?我们都不擅长女红,在家的时候虽然也曾严格学习过,但是嫁人之后,就渐渐生疏了。”
娇娥笑着道:“我和嬷嬷来教一些简单的,以后林家绣纺会派绣娘来指导那些能够有望成为绣娘的妇人。”
“夫人和嬷嬷来教?”夫人们都是一副惊恐的嘴脸。
谁家的夫人和嬷嬷抛头露面出来教这些啊,又不是绣娘。
县令夫人还是太小了呢,虽然平日里说话都是很有条理的,但毕竟是太小了,由着性子乱来。
娇娥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们在想什么,但她并不以为意,笑着道:“我母亲年幼的时候便是绣娘,如今依旧帮着舅舅家的绣纺画花样,在长安城数一数二。我自小便跟着母亲学绣花,虽然比不上好的绣娘,可教导一般的女红是够格了的。”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夫人们,娇娥又看向洛嬷嬷道:“更何况我身边还有嬷嬷,嬷嬷在宫中侍奉过多位婕妤,见多识广,绣活上也非常有造诣。”
李夫人闭紧了张大的嘴,眼珠一转,连忙恭维道:“我们都是些乡野的妇人们,见识太少,县令夫人这般说了,方知道女红原来如此重要。今日过完,我便将家中的小娘子唤来,到县令夫人办的绣学求学,顺便交上束脩五千钱。”
李夫人的大手笔,让这些夫人们更是吓了一跳。
她们一直听说县令夫人是千石大官的女儿,想必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捻针拿线。没料到,娇娥说自己的母亲曾经是绣娘,如今作为千石大官的夫人还依旧给绣纺画花样子。
娇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宣称自己和嬷嬷都可以出来教绣艺,这让夫人们都有些无法接受。
被李夫人这么一闹,她们更觉得要翻天了,因为李夫人是本地人,所以说起话来,便有些掩盖不住的嘲讽。
“李夫人真是大手笔,你叫你家的小娘子学这些做什么呢?我们这样的人家……”有夫人便掩着嘴,轻视地笑着道。
娇娥知道这是因为说母亲是绣娘造成的,立即蛾眉倒竖,轻视她可以,不能轻视她的母亲。
林天也有些生气,正想向前,训斥几句。
“就连长安城中二千石的高官家中的夫人都纺纱织布,你们这样的人家又如何?”娇娥已经直直地问到那位夫人的脸上。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这位夫人立即住了嘴,收起了轻视之心,哆嗦着跪倒在席子上,连忙磕头认错。
周围的夫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娇娥并不理会,依旧训斥道:“京兆尹的夫人,每日纺纱织布,亲自操持家务,大将军的夫人,年事已高,衣着朴素,也是日日织布,每日织够了足够的匹数才休息,你们自问尊贵得过这些达官夫人么?”
众位夫人的脸便红了。
“如今邀约诸位前来,是想帮助那些穷人,以前大家在一起招了些妇人们教授绣艺,你们也参与其中。为何一说道要兴办绣学,就如此少见多怪了?长安城中的贵女们都没有像这般自视甚高,目下无尘,我曾经伴随长公主,多次出入未央宫,和长公主一同绣花,连天下最尊贵的小娘子都要学习绣艺,亲手绣制物品献给皇上。你们是怎么教养孩子的?难道你们的小娘子比长公主更尊贵吗?”
那位夫人的头磕的更厉害了,口中连忙告饶。
其余的夫人们纷纷表白,并没有敢轻视女红和绣学的意思。
娇娥发了一通脾气,当众说了这么一段话,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林天走了出来,沉声道:“众位夫人们,你们先回去吧,夫人并非是要从各位的口袋中讨钱花,是你们的夫君曾经多次在本县令的面前,请求要为平陵县做些事,日后好将家族的名字刻到功绩亭上去。既然众位夫人有不同的想法,还是回去和你们的夫君们商议之后再来吧,本县令不好强人所难。”
众夫人一听,脸白了,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会子又觉得李夫人真是精明,早早向县令夫人表了忠心。
尚夫人这时连忙叫道:“林县令,我家夫君早就告诉过我,要听县令夫人的话,方才人多嘴杂,我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我家小娘子也是要来绣学求学的,束脩也交五千钱,若是女学兴建起来,教导那些绣娘还不够,我们再多均摊点也是可以的。”
“是啊,是啊,都是有人犯口舌……”众夫人又叫道,表着忠心,再没有人去看那位夫人。
娇娥给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上前将那位还在磕个不停的夫人扶了起来,那位夫人面色羞惭,低声道:“我家小娘子已经都嫁了出去,但也可以交束脩的,就……就教教我呗。”
众人看她狼狈,又觉得这话有些好笑,都笑了起来。
娇娥严肃地道:“兴办绣学,起初需要大家鼎力支持,日后平陵县的百姓们富足起来,绣学也是要赢利的,今日众位夫人上交的束脩,就权当是份子钱吧,交了份子钱的人家,家里的小娘子可以免费来绣学学绣艺。”
一波三折,这那里还有不说好的。
林天背着手在一旁看着,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微微凹陷进去的小窝,透露出他内心的欢喜。
表妹真行。
娇娥让李夫人将那软帛上的字念了一遍,都是些绣学的规程,日后分红的约定,最后要大家将钱数和人名都写了下来,再按上手印,等夫人们回去后再派人送来县衙。
夫人们见又可以有名声,又能赢利,钱不是白白的出去,心下欢快起来,笑着道:“县令夫人真是聪慧能干,想得这些章程真正是好,将来平陵县的百姓们必然要给您和县令烧香呢。”
诸如此类的好听话,不要钱地往外甩。
林天笑着道:“烧香也有你们和你们夫君的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