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长公主齐敏是皇家掌珠,与安国公府的人都有着君臣之别。
一般人家的媳妇为表孝道对长辈晨昏定省,被婆母立规矩,到了齐敏这里却完全行不通。若夫君滕祁山与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和继夫人齐珍的关系亲厚也就罢了,齐敏还会为了夫君给她们一些恭敬和体面。偏偏滕祁山与这两位的关系势成水火,平时不过是看在安国公滕海的份上维持着面子上的礼仪。齐敏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交好这种与夫君不睦的人。
因而齐敏作为安国公世子夫人向祖母与继婆母请安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才一次的事,请安前严氏这个祖母与齐珍这个继婆母还得先向齐敏下跪全了君臣之礼。有安国公在时,齐敏必定是亲自扶起安国公以示尊重,并向他展示她对严氏与齐珍的大度,但安国公不在时,严氏与继夫人齐珍常常要行全礼,尤其是齐珍。福康长公主的驸马可是很认真地对长公主要求过这一点。他就是心胸狭窄、小气吧啦的乐见齐珍不痛快。
大多数时候,齐敏都是惟夫命是从的,这一点小事自然应允。尽管按辈分来说,齐珍还是齐敏的堂姑。不过汝南王齐梁与齐敏的祖父高帝同父,几代下来,血缘关系已经疏远了,更何况齐珍只是庶女,只能勉强称得上是宗室女,还是没有品级的那种。而且她只是滕祁山的继母而非生母,完全没有一丝底气与齐敏叫板。
每次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继夫人齐珍与福康长公主齐敏聚到一块儿,气氛都是平淡中带着暗涌。通常都是齐珍不停在说话,严氏疼爱地看着她附和,然后两人一同问齐敏各种看法,等抓住错处能绵里藏针挤兑她一番。
齐敏心里明白她们为何挑起这个话题。
汝南王世子齐澈与滕祁山一向亲厚。当年滕祁山在安国公府举步维艰的时候,正是齐澈毫不犹豫伸出援手,滕祁山才得以在安国公府重新站稳脚跟。时至今日,齐澈与滕祁山的关系依然是滕祁山的一份不可或缺的助力。不待见滕祁山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以及一直想让自己的亲子上位的继夫人齐珍,对齐澈可谓没有一丝好感。
汝南王世子齐澈品貌出众,精明强干,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他有一点一直令人诟病,那就是他后院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账。冷落发妻、强抢寡妇为妾、宠妾灭妻,一样一样,都为齐澈的名声蒙上一层阴影。
尽管与汝南王府亲近的人都知道齐澈的婚姻可谓一出悲剧。这悲剧还是齐澈的生母,汝南王妃薛氏一手造成的。若不是薛氏横插一脚,生生拆散了齐澈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恋人林凡,强逼齐澈娶了如今的世子妃钱氏,齐澈的婚姻绝对不至于此。更讽刺的是最终齐澈与林凡依然结缘,林凡这个文子还是文子中难得的多子之命,顺利生下了齐澈的长子齐嵘。
滕祁山对钱氏这个正经舅母很不以为然,对林凡这个舅舅的贵侍却十分尊重。滕祁山年少丧母,林凡与生他的文爹齐澄一样都是文子,而且性情模样俱佳,对他照顾有加,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滕祁山对文爹齐澄的孺慕之情。
滕祁山与齐敏成婚后,曾与她推心置腹地说过,他一生只当四人是真正的血脉相连的长辈,一个是早逝的文爹齐澄,一个是生父安国公,一个是汝南王世子齐澈舅舅,最后一个则是汝南王世子齐澈的贵侍林凡。
由此可见滕祁山对林凡的重视。
齐敏与林凡见过几面,虽然没有深入了解,但观其言行却是个难得的品貌双全的,才华气度比之很多大族之妇分毫不差。羸弱小家子气的世子妃钱氏与之相比简直上不了台面。可惜阴差阳错,嫁人守寡后被齐澈强抢回来,成了贵侍。贵侍这个身份与平妻相差无几,但说到底依然只是个妾。林凡所生的儿子齐嵘年少有为,自小与滕祁山要好,表兄弟俩感情深厚。可惜齐嵘终究是贵侍所生的庶子,身份上总是低了一层。
本来以林凡寡居再嫁的身份,绝不可能再当汝南王世子齐澈的正妃。偏偏汝南王齐梁性情粗豪,做事只凭意气,不但支持嫡子齐澈当初强抢林凡的行为,见林凡能干,还默许他在世子妃钱氏死后被扶正,届时齐嵘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汝南王世子嫡子。
如此一来,世子妃钱氏与她所出的嫡女齐瑜在汝南王府的地位就变得十分尴尬艰难。
私心里,齐敏确是较为倾向于林凡一系更上一层楼。但这一点她是不可能明说的。
无论理由再如何冠冕堂皇,汝南王世子齐澈同意在正妃死后扶正受宠的贵侍,确实有宠妾灭妻之嫌。
尽管齐氏王室有异族血统,元徵朝民风开放,但嫡庶之别、妻妾之别自古有定制。从来嫡庶不分、妻妾不分都是乱家之源,此风不可助长。
齐敏作为皇家公主,一言一行皆是天下表率,绝对不可以妄言赞成宠妾灭妻之举。
但如果齐敏赞同了严氏和齐珍的话,同情钱氏,声讨齐澈,传到汝南王府中,岂不是等于间接否定了汝南王齐梁对林凡的认可,以及齐澈对林凡的宠爱?
况且林凡上位已是势在必行。若他得知了齐敏之言,会如何想?
严氏与齐珍抛出的这个问题本就是一个陷阱。无论齐敏赞同还是反对,都是两面不讨好,一不小心还可能提供了一个惹人攻讦的把柄,又或者伤了公主府与汝南王府的情分。
齐敏坐在宽大的软椅上,双眼微微一眯,缓声道:“继夫人此言差矣。阿瑜表妹上有父母宠爱,下有兄弟帮衬,怎么成了那孤苦伶仃之人?”
“可万一世子妃病逝,贵侍扶正,阿瑜处境岂不艰难?她又是那般娇怯柔顺的性子……”齐珍怜悯道。
齐瑜是齐澈嫡长女,论起来身份十分尊贵。可是她的性子与世子妃钱氏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怯懦,身子骨也不好。当年为了给她挑选夫婿,可谓操碎了钱氏的心。好不容易挑出一个条件上佳的,却是个短命的。齐瑜守寡后被接回汝南王府,终日与钱氏为伴,轻易不见人。
“继夫人这是盼着世子妃不好?”齐敏细眉一挑,“世子妃还好好的活着,继夫人已经代她忧心她的女儿了,实在是极好的姑母。日前阿洁表妹身子不利索请了太医,继夫人可知是何事?”
齐珍倏然一僵。
汝南王妃薛氏与她的生母赵侧妃是多年死对头,说薛氏所出的嫡子齐澈与赵侧妃所出的庶长女齐珍如何亲近那是滑天下之大稽。好端端的齐珍却突然提起齐澈的嫡女齐瑜,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关怀怜惜,如何不令人心生疑窦?
故而齐敏特意提起与齐珍一母同胞的兄长,也是汝南王的庶长子齐远的嫡长女齐洁。齐洁年芳二十三岁,嫁给了一个叫何清的六品武官为妻,已经生下一子叫何英,今年四岁。
齐珍与这个亲侄女关系一般,又嫌弃她低嫁,哪里会关心她为什么突然请了太医?
但若她答不上,又怎么解释她为何有同母兄长的女儿不关心,反而去关心异母兄长的女儿?
齐珍试探道:“阿洁的身子自生下阿英后一直不太好……”
齐敏道:“如此,继夫人便想差了。这次是件喜事,阿洁表妹又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驸马道何大人喜得跟什么似的。”
齐洁会下嫁正是因为汝南王齐梁看中何清的勇武。齐梁年轻时跟着高帝、兴帝打天下,马上功夫扎实,如今虽然退下来了,依然十分爱重武人。何清出身寒族,靠着一身武艺,年纪轻轻已经升到六品的位置。他与安国公世子滕祁山意外相交。滕祁山带着他去向齐梁献宝,不想倒成就了一桩姻缘。
齐洁容貌一般,性情却宽厚平和,尽管是汝南王庶长子齐远的嫡长女,却颇得齐澈喜爱。故而滕祁山对齐洁这个表妹的印象尚可。齐洁对嫁给何清没什么抵触,婚后夫妻两人相处得和睦。滕祁山与何清交好,对齐洁便多留意了几分,才有之前的生病时,齐敏遣了公主府的一名太医上门为她诊脉。
齐珍一噎,脸色讪讪,半晌才道:“确是喜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不想儿孙满堂,家族兴旺?”
齐敏知道这是戳她五年一直没有再出的伤口。齐敏与滕祁山成婚七年,朝夕相处,鹣鲽情深。之前齐敏还因为觉得自己无法再为夫君诞下孩子而伤怀愧疚,忍住心酸要为他纳妾。可是滕祁山没有接受,还因此与她生闷气,睡了足足半月的书房。后来齐敏派儿子滕辉月去哄,好不容易才哄回来。夫妻俩就此事谈开,齐敏疑虑尽消。
如今再无人能以她无子一事动摇她半分。
不过,不代表齐敏是个好性的,当下冷笑道:“谁说不是呢?继夫人给阿岳二弟挑媳妇儿,可得挑个好生养的!”
☆、第十五章 府内暗斗(二)
福康长公主齐敏嫁给安国公世子滕祁山后,继夫人齐珍的日子开始变得极不顺遂。同为齐氏宗室女,齐敏身份尊贵,受尽宠爱,而齐珍却连封号都没有,只能伏低做小,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每次齐珍面对齐敏都有一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让她不禁想起在闺阁时与文子兄长齐澄的相处。她和齐澄都是要出嫁的人,品貌相当,齐澄还是子嗣艰难的文子,偏偏议亲时那些贵夫人总是第一眼放在齐澄身上,如何不令齐珍觉得气恼?更令齐珍一直心里记恨的是,明明当年是她先遇到安国公滕海,对他一见钟情,滕海却对齐澄一见钟情!
虽然最终如愿嫁给滕海,但滕海心里一直只有齐澄一个,对她的满腔情谊视而不见。齐珍怎能不恼恨齐澄的阴魂不散,又怎么可能平心静气对待齐澄的儿子滕祁山?
齐珍在滕海身上无法得到回报,心思都放到为儿子谋划前程上。谋算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福康长公主的下嫁一下子打散她的如意算盘,令她的一切努力完全落空。
齐敏还凭恃身份一直压制着她!
齐珍顾忌她的身份,不敢和齐敏明着争执,暗地里却一直小动作不断。可齐敏看着温柔和善,性子却外柔内刚,行事张弛有度,条理分明,不是个善与的。只要齐珍动作一大,齐敏便毫不犹豫下狠手整治,令齐珍损失惨重。
直到一年前在安国公的表态下,齐敏接手国公府的管家大权,齐珍终于偃旗息鼓,转而讨好齐敏。
不过事实证明,齐珍的消停不是因为知道大势已去,从此夹起尾巴做人,而是为了滕祁岳的婚事。
滕祁岳是安国公次子,继夫人齐珍所出的长子,今年满十六岁,已经到了娶妻的时候。
滕祁岳不像兄长滕祁山那般有个深得皇室喜爱怀念的文爹,才十岁已经被带在兴帝身边,因为一手若飞若动的书法以及对政事有独到的理解得了个“中书小舍人”的雅称,后来又被兴帝封为从二品的光禄大夫。光禄大夫虽然并无实权,但代表着皇帝对此人的赞许,是一个人人艳羡的进阶之职。到明帝登基,滕祁山有从龙之功,又是明帝的亲妹夫,领从二品光禄大夫衔的同时,兼任从二品的佥书枢密院事,是明帝心腹,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