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无奈地到柜子里拿了一盒抽纸递给三姨。
三姨边抽纸边哭诉:“我不过就是说错了几句话,你妈还那么计较, 让我下不来台, 这还把我当姐妹吗?”
韩妈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韩爸拦住了。韩爸给她递眼色, 示意她让宜宁劝劝。
宜宁坐到三姨旁边,柔声问:“三姨你别气, 有什么事好好说。”
“怎么好好说?我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如今我做什么都是不对了,怎么敢让他们好好听。”三姨“哼”了一声, 眼睛往韩妈方向斜却不看韩妈。
一向沉默的三姨爸带着些讽刺道:“妹夫, 我话不多,但你们这件事做得也太欺负人了。我跟你姐姐如今出门都是邻里间朋友的笑料!”
宜宁听得一头雾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却似乎是韩爸韩妈做的。
韩爸皱了皱眉, 最后轻叹一口气:“姐夫, 这件事就跟我和思敏说的那样,我们不是针对你和三姐。”
“你们本来和新明谈生意谈得好好的, 怎么可能突然改变主意?不就是那天我跟陆思敏说了几句重话吗?”
祝新明?三姨他们和祝新明还有关系?宜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三姐,关于这件事,我跟老韩跟你解释过好几次了,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只是因为我和老韩不想冒险而已。哪里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韩妈又累又气, 语气已经十分僵硬了。
三姨瞬间就不乐意了:“陆思敏你怎么说话呢!从小你就没把我当姐姐尊重过!你比我漂亮,你比我聪明,大姐二姐的话你就听,跟我就只剩吵架, 你就是瞧不起我!”
宜宁见韩妈和三姨越吵越激动,便想劝劝,却看见韩妈眼里闪着泪花,神情却越发坚定:“陆思慧,我陆思敏对天发誓,我对三个姐姐都是当姐妹尊重的,跟你吵架玩闹那还不是因为我们两个年岁最接近?我们天天吵过,但也是关系最紧密的。”
韩妈哭腔越发重起来:“陆思慧,你说我不尊重你,好,我也就把我心里憋了这么多年结说出来。当年,小舅舅和二叔已经帮我凑齐了上学的费用,是谁让我上不了大学的?”
三姨擦泪的手突然一顿,在韩妈的视线下有些颤抖。
宜宁对这件旧账也知道一点,毕竟离大学一步之遥是韩妈心里最深的伤口之一。韩妈当年嫁给韩爸,不仅仅因为那一张脸皮子,更多的还是看上了韩爸的学识和学历。
只是宜宁知道的版本跟韩妈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不太符合。宜宁曾经从这些长辈里的话里得到的结论是韩妈因为家里经济陷入困境才没办法上大学。
韩妈是家里的幼女,和陆家大姨之间的年龄差距就非常大,更别谈陆家大姨出生之前还有夭折的孩子。她和陆家舅舅到了高考阶段时,陆家外公和陆家外婆已经步入老年了,陆家外公更是被严重的糖尿病折磨着。家里本来就挺艰难的处境变得更加窘困。韩妈和陆家舅舅的成绩都不错,高考又只隔一届,所以最后让陆家舅舅去上了大学。
以上是宜宁所知道的情况。
宜宁上大学之后也怀疑过,大学生是可以申请贫困补助的,还有奖学金之类的其他助学来源,哪怕韩妈当时的政策略有不同,也不应该因为金钱的关系而上不了大学。
从三姨的反应来看,这件事的确和三姨有些关系。
“姐夫,当初你们一句话不说就给我这么一刀子,我抱怨过吗?明里暗里,我都是说‘因为穷,我不能上大学’。因为我知道,我怪不了你们,我没资格要你们为我做出牺牲。可是这么多年,我心里就不难过吗?”韩妈眼里也闪出泪花,语调却越来越凭平静,“难过,我当然难过。而且我现在想问的是,当初是我逼你们的吗?是你们自己先答应的!你们但凭跟我商量一句,最后都不会闹成那样!”
韩爸轻拍着韩妈的背,让她冷静下来。韩妈深呼吸几口气,后来的话就没原来那么冲了。
宜宁渐渐知道了三姨和韩妈当年的恩怨。
当年陆家最大的危机不是金钱,而是两个老人的身体。陆家外公的身体因为糖尿病的并发症越来越衰弱,陆家外婆又是个不太拎得清的,照顾自己都难,更别谈照顾陆家外公了。陆家外婆的糊涂从五姐弟平常谈论起两位老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了。陆家五个孩子谈起陆家外公都是自豪和尊敬的态度,叹气陆家外婆就只剩下无奈。
三姨和三姨爸刚刚结婚,本来商量好,由三姨和三姨爸照料两位老人,让三姨他们住在陆家,并且两位老人百年之后,房子留给三姨。
至于陆家大姨和陆家二姨,她们都是出嫁女,在自己家里就要照料公公婆婆和孩子,偶尔去看望二老还行,没日没夜地看着是不可能的。任务只能留给三姨。
但那个时代,这种在女方家住的情况被称为上门女婿,南方特别受歧视。哪怕是因为尽孝心,三姨爸都在陆家和三姨爸本家抬不起头。
三姨和三姨爸被风言风语了一个月,忍不住还是搬回了三姨爸家。只是他们没有和任何人商量,打了韩妈一个措手不及。
在陆家外婆整天以泪洗面的攻势下,韩妈迫不得已地答应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哪怕韩妈的高中学历在当时的年代不算低,她心里都放不下这件事。
韩妈恨,却不能真正地把恨意倾泄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在韩妈和陆家小舅之间,长辈们最终选择了陆家小舅,韩妈不能恨,重男轻女是常态,况且让粗糙的陆家小舅照料老人反而会让三个人都不得劲;三姨和三姨爸这么做,韩妈不能恨,他们有自己的难处,她明明知道他们的苦但没有反对长辈的安排已经够不好了,难道在他们反抗之后去怨他们吗?;那些嚼舌头的人,韩妈不能恨,那是一个时代一个地区的常态,若真要恨,要恨的人太多。
哪怕是陆家大姨和陆家二姨,韩妈也不是没有抱怨。有了宜宁的韩妈才明白,一个家与另一个家的抉择,哪怕伤人,最终还是会有偏向。
韩妈是个自私的人,会记恨别人,但永远无法舍弃自己的亲人。
三姨和三姨爸已经沉默了很久。
韩爸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最终叹了一口气。
三姨双唇张开又闭合,颤颤巍巍地开口:“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夫妻俩对不起你,所以你忍了这么多年了,终于忍不了了?对,没错,祝新明是我们介绍给你们认识的,所以你们就耍人家?明明生意谈得快差不多了,就临时变卦?你知道我和你三姐夫现在在亲戚朋友间的名声是什么吗?就是丧门星和翻脸不认人!那几天恰好你跟我打电话反而被我讽刺了回去,你让我怎么不多想!”
韩妈说累了,听见这段话已经没精力去回复。
宜宁心里的疑惑被解开了。虽说祝新明和韩爸是校友,但这么多年没什么关联,怎么会一夕之间熟络起来?原来是有三姨爸作介绍。
上辈子后来的事,宜宁也能猜到大概了。韩家遭受巨大打击之后,前怨加后怨,韩妈肯定忍不住向三姨发火了。本是迁怒的气话,在三姨耳里就是一根刺。三姨爸在运货之余,在各个城市转悠也怕是在找寻祝新明的踪迹。只是没想到三姨爸在途中出了车祸。
从此,三姨和韩妈形同陌路,再也不往来。
前世那一笔乱账,是真的说不清。
“三姨,那天大姨劝我妈跟你和好的同时,我大伯赶回来了。您应该知道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在他的参考下,我爸妈觉着这项目不靠谱才推掉的,真没其它原因。生意方面还是慎重的好,你情我愿也是基本法则,况且这件事被扭曲成这模样,我这个孩子都不信没人推波助澜。”
韩爸诧异地看了宜宁一眼。
宜宁是真觉着留言背后是祝新明推了一手,祝新明只对同路人讲点义气,韩爸拒了他的合伙请求,祝新明不下黑手撒撒气就怪了。
三姨和三姨爸也品过味儿来,今天挑出来的刺太多,他们也不想再待下去,有些事情还是得冷静地想想。
宜宁见他们要走,也不拦着。刺已经全都跳出来了,剩下的孔早晚有一天会平复,韩妈和三姨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不闹到前世那种局面,还是不会有隔夜仇的。
宜宁刚准备送三姨他们出门,韩爸默默道:“天太晚了,留下来吃晚饭吧。”
韩妈在一旁不吱声。
三姨爸愣了一下,拉着欲出门的三姨走回远处,说了一声“好”,三姨别别扭扭地坐下,独自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