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叹一句,握紧了陈婠的手。
离开谢家时,陈婠望着天幕中昏鸦点点,忽而有了新的定夺。
她必须即刻便启程。
虽然只隔了一条沧河,但京都淮安城和沧州已是两重天地。
宽阔的护城河围绕,城门高耸入云,一脉磅礴。
八条官道笔直,将城内分为整齐的区域,市肆和宅邸区井然有序。
车外满目繁华,琼楼玉宇,雕梁画栋。
青瓦白墙,古朴而厚重。
上阳街上车水马龙,似乎连风儿都带着醉人的香。
远处皇城内院高宏入宇,与紫薇山交相辉映,影影绰绰,成为京都最磅礴的景致。
一路上,就连最多话的安平也静了下来,专注地望着窗外。
过了许久,马车悠悠哉巷尾停住。
陈婠搀扶着母亲下车,一抬头便见紫藤萝从院墙外垂下,光影疏落,安和宁静。
父亲官拜户部侍郎,享从四品俸禄,但户部给事中有三人,父亲乃调任而至,是以多做些抄录财政文案、编撰整理民间典籍的文事。
并无太多实权。
在这寸土寸金的淮安城,陈家这般小官,多如牛毛。
随手捻来一片砖瓦,就有述不尽的深厚渊源。
如今的陈府,是从前有位商贾之家留下的院落,充公后改建而成。
在上阳街尾,占地并不大,只看规模,尚不如沧州陈宅。
凝着青瓦屋檐上斑驳的痕迹,陈婠知道,也许他们陈家不会在此地停留太久。
因为很快,她就在赏花宴上攀上了东宫的高枝。
从巷尾小宅,到中街府邸,乃至后来良田千顷、宅邸万亩。
犹自回神间,老管家刘庸开了门。
妾室王氏和庶出的弟弟陈秉也跟着迎门接风。
陈夫人只是淡淡地赞她们辛苦,便叫退下,各自相安。
论起米分饰太平的气度,陈婠自认输于母亲太多。
从前皇上身边有宠的妃嫔,她都觉得刺眼无比,乃至后来,但凡对她后位有威胁之人,她必要除之而后快。
这种扭曲的心理,是从她明白帝王能给自己的宠爱,一样会给别的女人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开始的。
那年秋菊夜宴上,她本以为自己就是万花丛中那抹独特,本以为自己是帝王心头的那点朱砂。
现下想来,可笑至极。
还有年少不更事时错付的情肠。
傍晚用膳完毕,已经入夜。
庭院中芳草错落有致,墙边一排翠竹幽幽,有小池将前后堂分隔开来,池中几枚荷花映日,宅子的原主人倒是有几分雅致韵味。
父亲仍未归家,管家说从老爷入京述职起,便一直如此。
户部省里事务繁忙,掌管天下赋税财政,非是沧州太守可比。
王氏和庶弟陈秉坐在下首,才刚饭毕,陈秉忽然道,“母亲,秉儿今日还未去汤池沐浴…”
话音未落,王氏连忙将他打断。
陈夫人恍若未闻,陈婠已经放下茶杯,敏锐地觉察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陈秉不过是总角小儿,口无遮拦。
汤池是何地?那是府中唯一专供沐浴的地方,唯有家主和主母才可使用。
妾室和下人,只可在自己房内的浴室中沐浴,无权使用汤池。
“秉儿的顽话,夫人切莫当真。”王氏笑了笑,轻轻将一枚桂花酥放到陈秉口中。
陈婠对她如此作为,自然是心生不满,但碍于母亲的面子,便没深究。
可本以为就此作罢,谁知刘庸将她引至内院,才发现这里并非主房锦园。
母亲与父亲合住于正房秀园,陈婠身为嫡女,自然是仅次于正房。
经问刘庸才知,锦园却被王氏母子占用,只给陈婠留了间偏位的玉园。
王氏来时,大约知道了因由,但想到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侍奉老爷这么多年,一路入京,膝下有子,即便是挑个好院落也无可厚非。
如何回应,她早已想好了的。
一抬头,就见陈婠娉婷地立在玉园门前花架下,眉眼如画,面色温婉如夏末的风儿,却没由来地令她猛地心惊。
在王氏的印象里,嫡小姐陈婠一直是个少言寡语、温婉顺从的女子,只是为何…
她正欲开口,陈婠却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姨娘,这玉园靠北,多生阴凉,我身子刚好,却是住不惯的。”
王氏亦跟着笑答,“我们母子二人若在玉园怕是不够住,况且,这也是老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