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傻子,养大了也只能给家族传宗接代而已。
与其将他养大了丢人显眼,让陈家受人非议,陈圳宁愿这儿子早早夭折,等过上五年十年,就没什么人记起了。
这些年来,陈圳没有续弦,皆是因为眼光太高。
陈家在云州显赫无比,到了中原,在世族里面都排不上号,族中做官的人少,陈老夫人能瞧中的也都是差不多家世的女孩,对陈圳的仕途毫无可取之处。
彼时陈圳还不知自己弟弟玩的花样,又找不着一个脑子糊涂全家也糊涂的名门贵女嫁给他做继室,他索性一直做个鳏夫,人情往来时,装出对病逝的妻子情深意重不想再娶的模样(小妾不算数,只要没正室就是鳏夫)。
陈圳本来亦不好女色,身边小妾不过三四人,这个情深意重的样子,还真被他装得像模像样,人人都信。
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总会给人一种别样的好感。
不管是贪婪成性的官吏,还是两袖清风的名士,既然觉得陈圳是个重情义的人,就很容易将他归类成自己人,觉得陈圳比其他人更不容易出卖、背叛自己。
但是世上有许多事,都不是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
有人重活了一遍,都没看清楚真相,更何况是道听途说:陈圳对亡妻情义深厚,可惜那女子福薄,连他们的孩子也夭折了。
现在这个传闻里夭折的孩子出现,陈圳总得想出个说辞来。
陈圳在书房里一圈圈踱步,回想着白天的情景,愈发肯定陈禾有了一个不得了的身份。
“圳翁!”
幕僚宋先生匆匆而来,扣门扉求见。
“进来罢。”陈圳理理袍摆,在案前坐下,随手执起一卷书,若无其事的翻阅,好像他方才没有走来走去,为此烦恼一样。
“跟踪的人回来了?”
陈圳视线驻留在书卷上,漫不经心的问。
宋先生笑呵呵的拱手:“正要恭喜圳翁,多年遗憾,今朝能弥补了。”
陈圳对这个说法很受用,面上也泛起一抹笑意:“怎么?宋先生得了确凿的消息?”
“白日所见的少年,正是姓陈,不只是天翠园,豫州府几户商家,都见过这位出手阔绰,来历不凡的陈公子。”
宋先生捋着胡须,摇头晃脑:“说来也巧,这位陈公子正是三年前来的豫州,恰好赶上圳翁归乡,这才错过。陈公子在城内置办产业,定是在等待认亲的机会。”
这话听起来特别动听,实则牵强得要命。
急着认父亲的人,听说陈郡守回云州了,岂有不急着赶过去的道理?在豫州悠哉住着等陈圳回来?这是未卜先知,算准陈圳还要回来做这个郡守吧。
就算是看重自个面子的陈圳,也忍不住客套了:“宋先生这话有些不妥,我观此子,并无丝毫认亲的意思。”
“哎!”
宋先生笑容满面,他从去探查的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使他自以为明白了陈禾的身份。白天下不来台的事情他还记着呢,这时候又怎么会真心真意说陈禾的好话:“圳翁家中尚是幼子,不明白有些年轻人,好高骛远,爱引得旁人注意,故弄玄虚,也是有的。尤其是不幸没有严师教导的孩子。”
陈圳顿时皱起眉:“他未读书识字?”
“这…老朽不知,只是打探到那宅邸住的都是些江湖人,武夫…”
陈圳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愿意认回儿子,主要是看在陈禾像是大有来历,身份不凡的前提下,既然那份对郡守无礼的狂妄,只是武夫的目无法纪,那身众人瞧不出的名贵衣料,可能是走南闯北凑巧得来的,威风凛凛的护卫高手,也只是江湖闲汉,这个落差一下就把陈圳之前的念头抹消了。
他不想有个傻子儿子。
一个跑去跟武夫厮混,目不识丁的儿子,当然也是很跌面子的事。
“好了,这事不要再提。”陈圳冷着脸,重新握起书卷。
宋先生一惊,神情无奈的告退了。
出门后却拈着胡须,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天晚上,陈杏娘与她姨娘都是辗转反侧,陈圳倒是彻底摆脱了之前的烦恼,冷冷的做了一个决断:倘若那孩子知趣还好,要是试图认亲,就将他赶出豫州城。
无论是陈圳,还是自以为得计的宋先生,都忽略了陈禾根本不想理睬陈家的这个可能。
——在这世间,只有乞丐与无家可归的人,才不依靠宗族姓氏,哪有不想认祖归宗的儿子?更别提他要认的父亲,还是一位郡守了。
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去了十天。
陈禾没心情盯着郡守府,他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向万春属下的一位化神期魔修,按捺不住向豫州魔道动手了,明摆着想捡便宜。
杀鸡儆猴的事,陈禾从来不嫌多。
敢把手伸进豫州的,统统斩断,让他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对方修为太高,陈禾只能亲自出手,他带着一身血腥味,与态度更加恭敬的魔修回到豫州城时,街道两边的商铺,都供上了香,许多上街采买的人,篮子里装满了香烛纸元宝。
“七月十五了?”
“嗯?”
魔修们惊异的看陈禾,难道陈公子想赶在这阴煞的日子炼制什么魔性浓厚的法器?
陈禾盯着香烛发了半天愣,回头见众人一副准备献宝的模样,不禁自嘲的想:他只是想到,他与师兄的生辰快到了。
七月十六,天未明,月已落,世间一片漆黑,鬼门关刚刚关闭的时候。
这不是个好时辰……
但陈禾却能在蜃珠里翻出许多值得回味的记忆。
包括——
陈禾身躯忽然僵硬,众魔修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变化,顿时如临大敌四处张望,而陈禾则是有些慌张的将“第一次”的记忆塞回蜃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