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抬头,盯着洪儒文。
上一世,洪儒文也是这般说,也是在这个时候,对自己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
父亲为了让自己终身有靠,便同洪儒文定下血契。
血契一旦签订,便终身不可反悔,否则将会血液倒流,全身筋脉爆裂而死。
大约这个时候,洪儒文是真心的吧,不过,洪儒文的真心,有值什么呢?
墨言完全可以揣摩到洪儒文的想法,无非是看自己可怜,长得又不错,起了怜爱之心,于是圣父心里发作,胡乱许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血契反而成了禁锢他自由的枷锁,自己成了他追求“真爱”的阻挠,折断他翅膀的黑手。
当他遇到另外一个更加可怜,长得更加清俊的人时,便立刻变心,对那位出“淤泥而不染”“身世可怜”的浊世佳公子倾心,把自己当成了心如蛇蝎,尾大不掉的包袱。而他一旦能够有办法解开血契的时候,就是对自己弃如蔽履的时候。
“真情”“真爱”于洪儒文而言,不过是凡尘间的慈善事业,谁更可怜,他便更爱谁;当然,在这“可怜”之上,还需加上“人品清俊,容貌俊美”八个字。
墨言看着面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这人从出生开始,便是天之骄子,父亲宠爱,师兄弟们敬让,昆山本就富庶,自己怕是他这十六年来,所见到的最“可怜”、最“俊美”的人了,轻易许下诺言,也是正常。
墨言笑了笑,开口问:“洪少主是第一次下昆山办事吧?”
洪儒文不知道这个小弟弟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便点头道:“是的。”
墨言又问:“血契之事,洪山主知道么?”
洪儒文道:“当然知晓,这等大事,我如何敢瞒父亲?”
墨言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这等大事,洪少主之前从未见过我,如何肯答应下来,不觉得太草率了么?”
洪儒文颇为尴尬,讷讷道:“原本是不肯的,但是见到言弟之后,就……”
墨言打断洪儒文的话,道:“但是见到我之后,发现我年纪虽然幼小,但长得却不错,而且马上要丧父,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心中顿生怜爱之心,便改了主意,是不是?”
洪儒文脸上有些发烧,他心头略微恼怒,想不到面前这个孩子,看起来娇弱可怜,但言辞竟然这样锋利,一语道破自己的心事,还用着那样不屑的语气说出来,未免让人讨厌。
墨言不去理会洪儒文,转头向墨升邪道:“终身大事,需两人倾心相爱,互相扶持,可不是靠可怜,怜悯换来的。如今洪少主觉得我可怜,便轻易许诺,若他日,又遇到了比我更加可怜,更加清俊的神仙人物,恐怕是心身煎熬。我不愿做这种恶人,昆山肯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什么共掌昆山云云,我不敢妄想。”
墨升邪听了儿子这样说,又看了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洪儒文一眼,依旧声音温和,道:“小子无知,还请洪少主不要见怪。你父亲的盛情好意我在此谢过,正如吾儿所言,昆山肯收留他,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妄想共掌昆山之事。这事不用再提,时间不多了,我身死灵灭,犬子尚幼,有些身外之物也无处安放,想将那些东西寄存在洪山主处,请随我来。”
洪儒文心中有些恼怒墨言,觉得他将自己一番好心当作驴肝肺,有些不识抬举,但当看见跟在墨升邪身后那个小小的柔弱的身影时,又觉得墨言着实可怜,自己以后还是该好好照料他。
墨升邪拉着墨言,朝着藏宝阁走去,洪儒文等五人跟在他身后,一行人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藏宝阁深埋地下,地表是巨石所组成的阵法,墨升邪催动巨石,阵法转动,片刻之后,地面现出一个螺旋形的巨洞,墨升邪做了个请的动作,洪儒文五人踏入洞中。
墨升邪在前引路,第一层乃是世间凡物,无非是些金银玉石器皿,书画古玩之类,每一件在凡间都价值连城,但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这些不过是粪土,墨升邪收集这些东西的时候,并不以贵重来评判,只是凭自己爱好,又有早年他在凡间行走,救助过凡人,那些人送给他作为感谢的物品。
金石器皿无一不雕琢得巧夺天宫,乃是凡间能工巧匠耗尽毕生精力所制成,每一件都美轮美奂,堪比仙界上品。
但洪儒文等五人对此都视而不见,跟着墨升邪继续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