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轻咳一声,拉了拉他的袖子,偷偷道:“没想到你小子口才还可以。”
叶少卿只是摇头,又蹲下去照看温青泽,对方脸色发青,身体开始抽搐,情况已经越来越不妙了。
足足等了有小一刻钟,小教士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对他二人道:“主祭大人说‘你们有病人,门外还有别的病人,就算要求医,也不能坏了规矩,就在门口跟大家一起排队,等明早开殿门’。话我带到了,你们自个儿去后面排队去。”
“可是我们的朋友是急症,等到明天早上只怕都没命了——喂!”
小教士不等他说完就已经不耐烦地重重关上了门。
盯着那扇雕刻着神徽浮雕的、冷冰冰的大门,叶少卿脸色越发阴沉,老陶不好意思地道:“我曾经得罪过主祭,早知道,我就不该出面,唉……”
“算了,是他们见死不救,怎么能怨你?”叶少卿重新将温青泽背到背上,咬牙道,“不能在这里等下去,先回去再说,如果菩提莲不顶用,我只好去周老先生家里求一颗赤照果。”
老陶扶着二人下台阶,蹙眉道:“且不说这样珍贵的东西人家给不给,怕是那花还没到结果的时候啊。”
就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道雪白的影子从树影下缓缓走来,月光一点点驱散了它身上的黑暗,给它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银色光华。白狐来到叶少卿面前,暗金色的椭圆竖瞳看了看他,目光又挪到温青泽身上。
“夜……”叶少卿才发出一个音节,就在白狐警告的眼光下住了嘴,转而问,“你是不是有办法?”
老陶莫名其妙地问道:“这只异兽还有这种能力?咦,它这么长得这么大了?”
叶少卿打个哈哈:“那个……周老先生不是说它救过他么?”
“那哪能作数。还是另想他法吧。”老陶一路将他们送回城西的小院,又急匆匆赶回店里寻找更多相关的典籍。
客厅的挂钟已经敲过十二响,叶少卿将人安置在卧房床上,不一会儿,枕巾就被温青泽流下的冷汗浸湿了,嘴唇更是被咬的惨白,全身颤抖,每时每刻都在被巨大的折磨。
叶少卿几乎不忍去看对方强忍痛楚的模样,只能将菩提莲放在床头,不断用精神力催发它的生机,也仅仅是令温青泽稍微清醒几息,艰难而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要管他。
“你有办法救他?”叶少卿再次苦于自己没有尽快习得高等神术。
白狐蹲在床边,强大的精神力顺着爪子轻轻打入温青泽的额心,检查片刻,它颔首淡声道:“这是意识海被污染留下的后遗症。办法当然有。只需要对他意识海做深度梳理,然后清除污染源头,就能根治。难就难在这是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沉珂,此人的意识海已经被侵染到了崩溃的边缘,依赖菩提莲之类的外物勉强压制,但是终究有压不住的一天。”
叶少卿直接划出重点:“你可以根治他?”
夜铮瞅着他,慢悠悠地笑了笑:“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家伙,平白作无谓的消耗?”
“……”叶少卿一时无语,深吸一口气,蹙眉道,“你也是教廷的人吧?世人把你们当成神明膜拜供奉,怎么能对信徒见死不救?”
夜铮冷漠而平静地道:“你错了,教廷只是神明的使馆,世人膜拜的是神明而非教廷,既然神明没有救他,我又怎能以神的名义替神明出手?”
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可不是小教士那样好糊弄的,心知这样辩论下去也没个尽头,叶少卿认真地问:“你究竟怎样才肯救他?我以徒弟的名义请师父救我的朋友,可以吗?”
夜铮微微眯起眼,笑道:“这话还算聪明,我可以救他,不过有个条件。”
“说。”
“我治好他以后,你要替我寻找恢复人身的办法。”
叶少卿不假思索地点头:“一言为定。不过,你不怕我事后反悔?”
一道幽蓝色的火焰蓦然升腾而起,室内的温度骤降,白泽的虚影浮现在夜铮背后,跟着白狐一齐扭头,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着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重音,响彻在他耳边,语调温柔如同情人的呢喃,言语却冷酷仿佛尘封的冰雪:“若你反悔,或者做不到,我便先榨干你,再取了这小子性命。”
第15章 精神交融
夜里忽有狂风起,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辰,将月光也尽数掩埋起来。一道凄厉的闪电突兀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电光将这座城市映得苍白如纸。
同样苍白的还有温青泽的脸色,他的意识浑浑噩噩地沉浮在一片混沌和黑暗中,不见天光,只隐约听见滚滚而过的雷声,如急促的鼓点在他脑海中炸响。源源不断的污浊之气,裹挟着噩梦的碎片,绵绵不绝地向他的意识海发起进攻,一点点侵染原本的领土。
恍惚间,他恍如重回十几年前那个地狱般的夜晚,巨大的异兽张着血盆大口,獠牙下是无数绝望的哭喊和崩碎的肉块,祭司和主教们在死亡的笼罩下前仆后继,最后都成了废墟中掩埋的亡魂,虽然那场可怖的兽潮终究以教廷的胜利划下句点,但是随之而来的病毒和瘟疫,却以更夸张的数字夺去了更多人的生命和家园。
而他成了遗留下的难民其中之一,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那时就死去,就不用日夜忍受父母双亡和兄弟离散的痛苦,也不必日日为意识海的折磨彻夜难眠。
可是每当他想要放弃,半只脚跨入坟墓的时候,两个幼弟的音容笑貌,总会拨开黑沉的乌云,给绝望中的他投下一束光芒,父母临死前希望自己能找到他们,如果死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那光束不断扩展着,逐渐囊括了整片意识海,前所未有的耀眼和盛大,几乎刺得温青泽睁不开眼。
那是从外界照进来的光亮,圣神、纯净、肃穆、庄严,转瞬之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电闪雷鸣也消散得一干二净,那光亮在他的意识海洒下金纸般的光点,将他的意识浸在一片温暖柔软的雾气之中,整个人变得舒适,平静,如同重获新生。
“怎么样?”叶少卿寸步不离地等在床边,注意着温青泽的神情,从适才的痛苦不堪渐渐变得平和安静,直到终于舒展眉头,呼吸绵长缓和,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想听夜铮亲口确认。
“……没事了,睡一觉就能恢复。”白狐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慢慢从温青泽身上爬下来,却连跳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栽进叶少卿的怀里,尾巴和一对狐耳也失去了精神,恹恹地耷拉着。
叶少卿心中一惊,万没料到这对夜铮而言是这样大的损耗——是了,它自己的意识海原本就快要枯竭,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圣光养回来一丁点,为了救温青泽这下又散了个精光。
“夜铮,喂!你醒醒!”叶少卿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如果这家伙为了救他的朋友一命呼呜了,他只怕要难过一辈子。
“对了,圣光!”他沉着脸,扒开那张经常以打击他为乐的狐狸嘴,将自己的手指头塞进去,顾不上被满口利齿咯得生疼,可是情急之下,那时灵时不灵的圣光存了心跟他开玩笑,就是不肯冒出一星半点。
叶少卿额上落下几滴汗,阴测测地骂了一声:“丫的再不听使唤,有种就再也别出来!”
“……小笨蛋。”白狐略略睁开一丝眼缝,明明虚弱至极还不忘嘲讽,只是那声音沙哑无力,语气软如游丝,如果不是从一只狐狸嘴里说出来,叫旁人听去,还以为是情人间的调情呢。
眼下这要紧的关头,叶少卿当然不会计较被骂,他反而还有些高兴:“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夜铮勉强从他怀中仰起头,冷淡地道:“不好。”
叶少卿随意地甩了甩沾满口水的手指,无奈道:“那怎么办?那股特殊的力量我始终没法运用自如,每次都是碰运气……”
“呵,圣光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掌握的力量?”夜铮拿眼尾懒懒地扫他一眼,缓缓道,“你把头低下来。”
叶少卿照做,却见白狐伸出两只前爪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耳边,轻柔地道:“想帮我的话,就把意识海向我放开,记住,不要有丝毫排斥。”
男人怔了怔,虽然不知道狐狸要做什么,却也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只要对方稍微有不轨的心思,瞬间就能破坏他的意识海,轻则变白痴,重则送命。
叶少卿只用了一息的功夫,就决定答应它的要求,这家伙虽然神秘兮兮,经常端着架子,偶尔还有些神经质,但他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他表现出来的信任,夜铮略微露出满意的神色,爪子从颈脖处挪开,捧起男人的脸庞,凑到他的嘴唇边,落下蜻蜓点水的轻吻——如果那样的接触算得上是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