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眉头倒竖,猛地将秦峥惯在地上,抬脚再度狠踹过去:“倔?就没有倔种在老子手底下讨过好!来人,给我掰开这小子的手!掰不开就拿刀剁了!”
黄土血泥,隔着乱发,秦峥看到残阳如血,他无声动了动唇,拳脚棍棒再袭来,却也是无知无觉,唯有紧握玉坠的手,却是纹丝不动。
……
塞北大营里,炊烟更甚,几个老弱士兵正将一担水挑的摇摇晃晃。
“听说了吗,三校场那边在收拾人。”
“是今个儿送过来的流犯?”
“可不是吗?命不好,落到赵什长那里。听说是个硬脾气的,死活不肯把随身的物件孝敬上去。骨头都砸碎了,还死护着不撒手。”
“唉,东西能有命重要?”
“谁知道呢,指不定人家祖传的。”
“祖宗能显灵还是咋的?”
俩老兵嘀嘀咕咕摇着头走远……
身后,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微微皱眉,朝校场那边看了看,伸手拽了拽背上的药篓子,扭头朝那边走去。
残阳一缕眼看消失在黄沙尽头,地上血色不消。
“千户大人那边说了,今个儿要签押流犯的名字编军,总不好将人打死的。”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落入秦峥耳中只是嗡鸣一片,一个字都听不清。
赵虎一帮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几人纠缠了好一会儿。
许久,脚步声纷纷离去,带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喂,你还好吧?”有人伸手撩开被血粘做一缕缕的乱发,最后一抹斜阳正落在眼底,血红一片。
满是血污的指缝微微松开,落下一枚玉观音。
慈眉善目,悲悯世人。
染血的薄唇微微勾起一线,唇间开合,挤出轻飘飘的两个字。
“清辞……”
※
夜色蔼蔼,几声虫鸣透纱窗。
一滴冷汗自眉心滑落瓷枕,呼吸骤然加重三分,楚瑜自床上坐起身来,颤抖得指尖缓缓按在心头,喉间的干涩,撕出几分疼。
帘外脚步声起,秋月的声音轻轻传来:“二爷醒了?”
楚瑜长长松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问道:“几时了?”
“回二爷,正是寅时。”
楚瑜缓了片刻,挑帘道:“备水洗漱。”
该是早朝了。
第36章
朝会散罢,再临御书房。
楚瑜隔着门都听见里面七嘴八舌宛如菜市场吵架一样的声音,额角紧了紧,很想掉头回家。只是显然不大可能,随着推门声,里面的吵嚷戛然而止。
众人一并朝门前看去,此时日头刚出不久,从门外漏进室内,楚瑜一身绯红公服纹孔雀,花犀长带束蜂腰,长长发竖起扣鎏金玉冠,眉目盛着半缕熹微,惊艳且从容。
“臣,叩见陛下。”楚瑜恭恭敬敬跪下见礼,官袍层层叠于身下,像是忽然铺展开的牡丹,无端雍容。
原本还沉迷吵架的几位大臣登时安静下来,控制不住地开始盘算族里有没有容貌出众的小辈还未嫁娶。户部尚书楚瑜年轻有为、位高权重、极得圣宠、容才兼备,哪怕曾有过一段不太成功的婚史,那也是明晃晃的抢手。且看看那险些踏破门槛的冰人们就晓得了。
“楚卿,坐。”正堂那位终于开了口。
楚瑜这才抬起头来,正对上燕承启似笑非笑的目光。
一年前,楚瑜与秦峥和离,重归国公府,承袭祖上爵位,其女改姓归宗。彼时楚瑜病体沉疴,几乎是全凭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故而上书陈情辞去官职,在京外庄子里养病。后来,七皇子燕滕青举兵逼宫造反,楚瑜倾尽楚家全部私兵与兄长楚茗里应外合,于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粉碎了燕滕青诡计,撑到了太子回京。
那一夜的大火烧红了上京的天,黎明之际,王朝终改天换日。
天下缟素,后新帝登基。登基那晚,楚瑜代兄长披霞帔坐鸾翥大殿,一语道明兄长离别意。离婚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比较有经验。
本以为此事之后,官途断绝,熟料一道圣旨砸到了楚瑜手上,原本想在庄子里提前安稳养老的楚瑜被调到户部,任职尚书。
隔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隔着高高的白玉阶,楚瑜竟是也能瞧见燕承启十二旒冠冕下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楚瑜知道,燕承启八成是跟他杠上了。
果不其然自那后,甭管大摊子小摊子新摊子烂摊子,都少不了楚瑜一份。楚瑜无奈,除却殚精竭虑,也没了别的念头。一来家训如此,楚家从不避世,国有难,以命抵,国太平,以身抵。二来兄长带着皇帝的嫡长子在外头,若楚家无人在朝堂站得住脚,谁知将来命运几何?
故而今日的楚瑜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总管大臣,而是户部尚书,是燕承启的孤臣、直臣。
“谢陛下。”楚瑜起身落座,这才仔细看了眼御书房的人,待瞧见兵部侍郎韩盛,工部尚书傅修,还有郑阁老,刘阁老时,心底已是清楚几分了。
燕承启指尖轻叩桌案,将一摞奏折推到楚瑜面前,道:“楚卿不妨先看看。”
楚瑜颔首接过,大致翻看一遍,面上表情从始至终未变。末了,才轻轻叹息,回道:“陛下,臣已看完。”
燕承启点头,道:“诸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