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雅峥瞅着这宅子里虽比不得隔壁的衍孝公府气势恢宏、富贵精致,但各处厢庑游廊不加粉饰,只露出木材天然质地,瞧着也别有一番韵味。走到前面厅上,就瞧摆设的屏风桌椅,乃至条案上的白釉瓶、墙角下的红陶盆,都简单得仿若画卷上的留白,显得意味深远。
落了座后,凌雅峥细看身下的木椅,瞧见木椅上还留着整块的树瘤,只觉这树瘤瞧着比那螺钿、雕镂还要雅致。
正望向廊上不知哪个年头谁人刻下的一个“慎”字,忽地听外面说“大少夫人来了”,狐疑地望了莫三一眼,就站起来迎接。
“还当你们会在那边多坐一会子呢。”婉玲换了一件大红通袖、系着绀蓝罗裙款款地带着六个婢女进来,笑吟吟地请莫三坐,就在中堂画下的左边椅子上坐下。
如此,莫三只得坐在右边椅子上,凌雅峥反倒要坐在莫三右手下,瞅了一眼莫三,以眼神问他:婉玲过来做什么?
莫三暗暗地摇头。
却见婉玲身后婢女将一本账册、一把算盘摆在面前,就拨着算盘对的莫三、凌雅峥说:“三弟、三弟妹,如今家里进了京,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从头立规矩。先前在雁州的就不提了,如今,你们大哥、二哥一个月是二十两的月钱,我跟你们二嫂子是十两,因三弟应酬多,就比你们大哥、二哥多上二十两,你们两口子拢共是五十两一个月。如今该裁剪夏天的衣裳了,针线上的已经吩咐下去了,还没完工,请三弟、三弟妹略等一等。请三弟妹先清点一下做鞋袜、香囊零碎物件的丝线、布料。”
话音落下,身后婢女就将一个用红托盘装着的五十两送到莫三、凌雅峥面前,其后的婢女捧着一叠五颜六色七八块布料并些丝线、络子等零碎紧跟其后。
莫三眼皮子一跳,凌雅峥呆住。
婉玲似乎毫无所觉,又拨弄算盘说:“至于管家、管事、执事,每个月分别是……”
莫三伸手按住婉玲手下算盘,笑道:“该不会,每个月,大嫂已经打发人将我的俸禄领了归入衍孝公府的公账上了吧?”
婉玲忽闪着眼睛,惊诧道:“三弟,有什么不对吗?”
凌雅峥托着脸颊,笑道:“大嫂子,既然已经开了两道府门,再劳烦大嫂子每月往这边来送月钱、脂粉针线,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婉玲一笑,从莫三手底下抽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我先前也生怕弟妹埋怨我越俎代庖,但祖父训斥我说,是被你弟媳妇训斥两句要紧,还是瞅着你弟媳妇年轻,压不住府里人闹出笑话要紧?我听了,很是惭愧;到底不放心,又请朱姨娘问了父亲,父亲说,既然还没分家,就替你兄弟、兄弟媳妇料理一番京里的人情来往又能怎样?我听了,只觉自己不能再推脱,就少不得替三弟、三弟妹料理起延春侯府的事来。三弟、三弟妹,不会埋怨我多事吧?”
“会。”
婉玲黄黄的脸上嘴角一耷拉,似乎是没听清楚莫三的话一般,笑道:“三弟说什么?”
“会。”莫三懒怠去听婉玲的废话,“齐清让,打发人去户部,就说延春侯府的俸禄,自有我们侯府打发人去取,倘若旁人冒领,我可不管旁人是谁,只管问户部。”
“是。”
凌雅峥放心地一笑。
婉玲脸色一变,嗔道:“三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分府不算分家?真是闻所未闻,既然嫂子是被逼着打理我这一亩三分地的,那兄弟就改日设宴酬谢嫂子。但不敢再劳烦嫂子了,这银子嫂子且拿去,回头,我叫家里下人过去取了这几月小弟的俸禄回来。至于其他人家送给小弟的冰炭亦或者其他礼物,就请嫂子收着花用吧,只将礼单还给小弟就是。”莫三笑吟吟地,抬手将那五十两银子丢回婉玲身后婢女怀中。
“三弟……”婉玲沉声喊了一句,见凌雅峥始终坐着不言语,想起大莫氏口中的莫三就很是难缠,忽地一笑道:“既然三弟要分家,那分了就是。只是你二哥替你立下了买房的契约,我兄弟恰又打听到,三弟在京城里买下了不少宅子,就连段龙局段宰辅、胡不归胡郎中都租着三弟的院子;城外枣树林,那么宽阔的一片,据说也是三弟的。这些,总是分府之前买下的吧?总算是公中的产业吧?”
莫三见婉玲是有备而来,就笑道:“看来,嫂子将我名下有什么,都查的个一清二楚了?”
“三弟行事高深莫测,嫂子也不敢说是一清二楚。”婉玲笑着,忽地掩住嘴,一惊一乍地对凌雅峥说:“哎呦,这些事,弟妹怕还不知道呢。”
“还要多谢嫂子告诉才是。”凌雅峥一笑。
“这么着,弟妹就好好问问三弟得了,要不要分家、怎么分,我跟你二嫂子都没意见。”婉玲站起身来,很是宽宏大量地一点头,就领着一群环肥燕瘦的婢女彩云一般地飘了出去。
“噗嗤”一声,凌雅峥掩面笑了起来,“亏得你没做皇帝,不然,这江山都能叫你大嫂子算计走一半。”
莫三冷笑一声,“这位当真好算计,只怕还没见过自己夫君的面,就满心巴望着从咱们身上赚下一笔了。若是分给大哥、二哥,自然没有二话可说。但若是分给那两个嫂子,叫人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但人家终究是两口子不是?”凌雅峥笑道。
莫三叹了一声,瞧着下面站着的齐清让等人,吩咐说:“日后齐清让做管家,其他人,都听他吩咐吧。咱们府里人事简单,若是就只这些人口还能生出风波来,我也不管是谁起的头,一并赶了出去。”记起邬音生一直求的事,就又道:“清让,你过些时日,就跟音生的妹妹箫语成亲吧。”
邬箫语身子一动。
齐清让向前一步,拱手道:“虽是少爷的好意,但清让不敢领。”
“这是为何?”莫三眉毛一挑。
齐清让低着头,沉吟半天说不出话来。
“罢了,你问过了邬音生,自己商议着办就是。”莫三瞥了一眼邬箫语,只觉邬箫语实在配不上齐清让,起身道:“去大少夫人那将俸禄、礼单、拜帖取来吧。”
“是。”
莫三摇着头,又领着凌雅峥去看上房。
在一道垂花门前,凌雅峥望见那门上垂下的莲花,笑道:“这道门,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不就是延春城外,枫树林那庵堂里的。”莫三背着手说。
“人家的庵堂,你给拆了?”
莫三笑道:“谁没事去拆那个?是瞧着人家庵堂破败了,拿了银子,叫庵主修新的,不好浪费了这旧的,就运来京城修葺屋子。”
凌雅峥扶着门进来,瞅见这上房果然狭窄,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上二十步,进到了五间上房廊下,进了房里,只瞧着这屋子里早已经将她日常所用之物摆上了。
“少爷、少夫人快些换了衣裳去公府吧,老太爷、大少爷已经回来了。”梨梦提醒一声,就站在门边,眼睛向屋子里一扫。
“这可没你住的地!”莫三立时说。
梨梦嗤笑一声,手一垂,腕子上的金钏响起一片,“二位快些吧,分家之后,指不定二位还要我接济着度日呢。”耳垂下的坠子一晃,人就去了。
“这败家娘们!”莫三重重地啐了一声。
“骂谁?”
“自然是大嫂了!她这么一闹,我怎么好去收租子?难怪见了皇上,皇上说我发财了,原来是那败家娘们没等着咱们进京,为了分家就宣扬开了。”莫三咬牙切齿,离了旁人面,彻底地露出厌烦婉玲的面目来。
“可是皇上有心委派你做什么?”
莫三重重地倒在床上,抬脚踢开垂下来的鎏金双喜帐钩,枕着手臂说:“我这样能干,皇上自然舍不得放了我去。现如今皇上都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花,我却广置宅院,这不是将我放进油锅里吗?”嘴里的话因瞧见凌雅峥站在柜子边更衣时露出光滑后背上一根嫣红的带子止住,饶有兴致地瞧着,见她要穿红裙子,就说:“换一条宝蓝的裙子吧,打扮得稳重一些,也能刹住大嫂子的气焰。”
凌雅峥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