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觉得雨季的尼日利亚糟糕透了。
母亲在《戴莉访非札记》里记录,雨季是尼日利亚最惬意的时光,雨后空气清新怡人,雨水滋润下万木葱郁,广袤的稀树草原上,浓荫树冠包围着田园村舍,原始迷蒙,好似仙境。
她严重怀疑那是戴女士胡诌的—— 为了彰显外交官的独特视角。
这个下雨天,她再一次被堵在了路上,这一点都不惬意。圆周率背诵至小数点后1480位,意味着她在这堵了半小时。
她挤在黄色小面的里,看着街景发呆。
入目是杂乱无章的颜色,廉价,俗气;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穿着艳丽的人穿梭在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路上挤满了陈旧破烂、超载严重的黄色小面的;中间也夹杂着不少豪华轿车,里头坐着手持AK47的保镖。
噪音嘈杂,交通拥堵,走鬼汹涌……像极了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伊始的广州。
边上就是一辆拥有持枪保镖的豪车,前后还拥着两辆,墨黑色的车窗,弧线凸处亮成两点,像一双鹰眼,那锐利劲儿亮得刺眼。
里头坐着的人一定不简单——但还不是和她一样,堵在半路。
到达巴布贾村,苏叶看表,耗时三小时。
巴布贾村是附近最大的村落,据说是RC集团在附近开矿之后集聚起来的,村子里上过学,英语流利的青壮年,基本都在矿井给RC打工。路上偶尔会碰到结队的中国人,穿着工作服,定是RC的工程师。
苏叶过来时走的公路也是RC修的,是这一带第一条现代化公路,不过也只开到村口,村里还是沙泥路面。苏叶脚裹着塑料袋,走得极谨慎也还是溅了一腿的泥。
距离巴布贾小学还有一段路,她看到她的学生站在芒果树下,正跟树上的同伴说话。
学生也看见了她,“老师!”
这么一喊,树后边走出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上下瞧她,“中国人?”
她点头,抬头看到Duma在树上摘芒果,苏叶喊他:“上课了。”
Duma三两下就下来了,把怀里兜着的芒果倒给男人,男人给他五十奈拉。他喜滋滋地接过钱,拉着苏叶要走。
苏叶回头,“这些芒果值五百奈拉,劳务费一百奈拉,请你们付给我的学生。”
为首的男人插着腰往前走了一点,笑道:“我们平时都这个价,小黑乐意挣,我说美女,知道RC吗?”
“芒果树上有一种寄生虫叫芒果蝇,伤人的同时会在皮下产卵并繁殖生长,如果不开刀根治,幼虫会钻出皮肤造成皮肤肿大化浓,你们上过高中生物知道吧?”
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愣了。
“摘芒果那么大风险,五十奈拉?这点钱在中国你买得到一个芒果么?”
他们呆在矿区,女人接触得少,更不用说这么灵牙利嘴气势汹汹的,不想多争便掏了钱,“你是志愿者?”
苏叶拿过钱,瞥一眼他工作服上的金棕色的RC标志,懒得再说话,拉着两个学生走了。
路不好,走得慢,她还能听见两个男人在身后嘀咕。
“这些志愿者闲的慌,以为真能拯救世界?”
“可不,有爱心是一回事,救急不救穷,非洲就是个无底洞。”
“还不如靠咱RC。”
“哈哈,靠谱。”
“不过这女老师长得真标致,要是不那么凶,该加个微信的......”
走远了,Duma拽着她的手,“老师,他们就是吃蛇和青蛙的人,一样的衣服。”
苏叶想起她的第一堂课。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学生都是诧异的表情,大概是没见过教英语的东方人。
她作完自我介绍,一个学生小心翼翼地举了手,问:“你吃蛇和青蛙吗?”
“啊?”
“你们中国人喜欢吃蛇和青蛙,真的很可怕。”
她从未想过学生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你们中国人连青蛙和蛇这么恶心的东西都吃。
当时她的第一想法——中国人滥吃的名声居然连大西洋边上小村子的人都知道了?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说饮食差异也是文化差异的表现之一。
苏叶对吃野味没有太多想法,但是在这个地方显然不能为人所接受,他们觉得蛇和青蛙都粘乎乎的很恶心,只有原始野蛮人才会吃。
这有些尴尬,这群自以为给小村子带来现代化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当地人眼中代表着蛮荒与落后。
她每周过来上两节课。比起大学生,小孩子的课轻松愉悦,两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一下课苏叶就往医院赶。
Charity和Hope没来上课,兄妹俩是孤儿,Charity染了疟疾,哥哥Hope给人摘了几个芒果,带着钱就奔医院去了,但那点钱估计挂号都不够。
一进市区就开始堵车,离阿利茄医院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她索性下车步行。
医院门前湿漉漉的,破旧的房檐渗着雨水,已经发青,看起来像极了危房。苏叶刚踏进门,一块墙砖擦着她的背掉落在地,火辣辣的疼。
楼廊里挤满了病患,坐在濡湿的地板上□□。逼仄的空间充斥着细菌滋生的气味。
她掩着口鼻,寻找Hope和Charity。
有人拍她的肩,她下意识回头。何陆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递给她一个口罩,“戴上,一下雨传染病防不胜防。”
苏叶接过口罩戴上,瞥见他白大褂的衣领已经泛黄,“又是好几天没睡好吧?”
他点点头,“青蒿素短缺,焦头烂额。”
正值疟疾肆虐的季节,青蒿素短缺问题可大可小。疟疾是非洲常见的传染病,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但若治疗不及时也能致死。
“诺华氯喹和赛诺菲SP也没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