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新生
李桂芳今天回来得早了些,大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大嗓门,似乎是有什么喜事,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沾沾自喜的意味。
“芳婶,今儿回来得那么早,哟,这筐里挑的啥呀,这么实沉?”这是隔壁家年前才嫁进来的新媳妇。
李桂芳喜滋滋地放下担子,撩起盖着箩筐面的蛇皮袋的一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稻谷给人看,用唯恐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大声说:“没啥,就一点谷子,咱家大妹的聘礼。”
“聘礼?”新媳妇尖着嗓子问,“年前不是已经送过一次了吗?”
“是啊,年前是给了三百斤谷和一百斤红薯,但我家大妹年纪还小,不舍得她那么早出门,说好了在家里留三年,三年后才过门的,可人家这不是急着娶媳妇嘛,这不,又送来了两百斤谷,你看,我也不好意思再留了,下个月就办喜事。”李桂芳说着还故意叹了口气,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惋惜的意思,“唉,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始终都还是别人家的。”
新媳妇酸酸地接了句:“这姑娘长得好啊就是不一样,一个人就把大弟二弟的聘礼都给赚回来了。”她家里也穷,当时家里急着要给她哥娶媳妇,一百五十斤稻谷就匆匆忙忙将她打发了,如今眼看着人家一个姑娘就换了五百斤谷和一百斤红薯,真是怪没意思的。
难怪李桂芳得意成这样!
“主要是咱姑爷家条件好,我家大妹嫁过去,连地都用不着种了,天天在家里吃香喝辣的都行!”李桂芳可不管别人的脸色难看,依旧自顾自地显摆着。
许秋阳可一点儿也没为自己的身价骄傲,要是没听到这事,她还没想起来呢,其实李桂芳早就把她给卖了,难怪这么着急地想要她把工作让给弟弟妹妹。
那也是年前的事了,李桂芳收了人家三百斤稻谷和一百斤红薯,把她许给了隔壁村跛了一只脚的王木匠,这王木匠今年三十八了,还差两岁就跟李桂芳一般大,据说凭手艺赚得不少,家里不用种地日子也还过得去,就是有个毛病,没事爱喝两口烧酒,喝醉了就打女人。
按说这打女人也没什么,农村男人有哪个不打女人的,但这王木匠前头娶过两房媳妇,两个都是挺着大肚子的时候突发急病死的,别人私底下都说是被王木匠打死的,可是人家娘家收了王木匠的钱财都不来闹,别人说点闲话算什么,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再说这个事了。
消停下来以后,王木匠又寻思着想娶媳妇了,但一般家里条件还过得去的人家,哪里会舍得把好好的黄花闺女嫁给他一个老鳏夫,这找来找去的,不知道怎么地就找上许秋阳他们家了。
那时候许家的大肥猪不是刚被偷了嘛,李桂芳那个心疼啊,这亏空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补得上,这大肥猪虽然是喂在他们家里,但实际上还是队里的,到了年尾还是要上交大队统一宰杀分肉的,这猪没了不是得赔嘛,本来一年到头就没挣多少公分,这要再一扣,剩下就更没多少了,一大家子人个个都是张口要吃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要不是王木匠的聘礼来得及时,许家的日子还真没办法过得下去了。
那时候的许秋阳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知道李桂芳用自己的终身幸福换了一家子救命的口粮,也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地伤心,天天晚上偷偷地哭,可却完全没想过要去反抗,只认定这就是自己的命,到时候日子如果真的过不下去了,一根绳子拴房梁上把自己吊死算了,只求不要连累家里人。
许秋阳撇了撇嘴,难怪呢,自己刚一来到,这个身体原来的灵魂就迫不及待地退位让贤了,原来是早就不想活了呀!
之前的许秋阳认命,如今的这个可不愿意,李桂芳之所以会把婚期提前,可不就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吗,这是要榨取她最后的剩余价值啊,她许秋阳就是有最后一口气在,就不能让她这么给卖了,无论如何也要抗争到底。
想到这里,许秋阳更用力地挖起土来,手掌磨破了沾了一棍子的血,咬咬牙脱下外衣,裹在木棍上继续挖,仿佛只要她不停下来,就有希望一定能出去一样。
可是从夜幕低垂一直到天光大亮,在完全没有趁手工具的条件下,许秋阳并没有挖出一个可供她爬出去的地洞来,报晓的鸡鸣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许秋阳跌坐在门边上,嚎啕大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李桂芳一大早醒来就被她这嚎丧般的哭声给破坏了心情,气冲冲地走过来狠狠提了门一脚:“哭个屁啊哭,省点力气等着过门吧!”
“你要是敢把我嫁给那个老瘸子,我就敢把他杀了你信不信!”许秋阳喊得声嘶力竭。
李桂芳完全不当回事,转身又喝骂起来:“看什么热闹,早饭做好了吗?”
灶房里一番例行的鸡飞狗跳之后,渐渐回归宁静,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许秋阳的绝望也越来越深,难道真的就这样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哐当!”许秋阳好像听到砸锁的声音,她倚着门苦笑一声,这都绝望出幻听来了。
“哐当!”门好像还晃动了一下,大缕的灰尘从头顶上落下来,呛得许秋阳咳嗽了几声,突然发现这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在砸门。
“谁,谁在外面?”
“大姐,是我,你再等一下,我很快就能放你出来了。”是许东来的声音。
“东来?你不是去当兵了吗?怎么回来了?”许秋阳惊喜地问。
“嗯,昨天去参加挑兵了,放心不下家里,就瞅了个机会悄悄跑回来看看,刚刚才听小妹说阿妈又收了王瘸子的聘礼,要把你马上嫁过去,大姐,你别怕,我这就放你出去,你去水电站做工,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许东来一边说,手里也没有停下,抡着个大斧头一直砸,饶是这门锁结实,这几十下砸下去也散架了。
“吱呀”一声拉开门,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许秋阳突然产生一种破茧成蝶的眩晕,有一种幸福感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地溢上来,化成泪珠渗出眼眶。
原来自由的滋味真的那么美好!
“大姐,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在许东来的提醒下,许秋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撒开脚丫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死丫头,想跑!”李桂芳从小路的另一头匆忙赶过来,村子小,从来都不缺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许秋阳被家里关起来的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今天早上许东来刚出现在村口,就有好事者去通知了李桂芳:“你大儿子回来了,说不准是想要帮他姐呢!”
李桂芳一听,也顾不上旷工要扣工分了,手里的锄头一扔,急急忙忙就往家里赶,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让东来这臭小子把他姐给放了出来:“死东来,你赶紧把你姐给拦住,不然看我不打死你!”
许东来不但不去拦,还捡起一块石头往猪圈里扔,刚好扔在还在睡大觉的大肥猪身上,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这大肥猪饿了一天一夜,本来就不高兴了,再被他一扔,顿时发起狂来,朝着有亮光的地方就冲了出来。
许东来灵活地躲在一边,然后追在猪身后大喊:“妈,猪出来啦!”
李桂芳眼看就要抓到许秋阳了,被突然冲过来的大肥猪撞了个四仰八叉,爬起来之后也顾不得什么许秋阳了,赶紧招呼人去抓猪,这时候猪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再被它跑了,那一家人就真的不用活了。
许秋阳顺利地跑出村子,在路口辨认了一下方向,兴奋地朝白水村的方向跑过去:“白龙湾,我来了!”
“叮铃铃”,背后响起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许秋阳一边往旁边一些,把道路让出来,一边回头给了人一个特阳光、特灿烂的笑容:“你好!”
罗建刚冷不防被这个笑容晃花了眼睛,恍恍惚惚地想,这姑娘牙口可真白呀!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上哪儿去?”
“白水村!”许秋阳回答得嘎嘣脆,语气里还隐隐含着一些得意的成分。
“真巧,我也是上白水村去,要不要我载你一程?”话刚出口,罗建刚就有点儿后悔了,大家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人家姑娘怎么会随便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车,这么说肯定会让人觉得自己太孟浪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没想到这姑娘都不带犹豫一下就答应了,马上跑到他的身后,一手扶着车架,双脚一跃,轻轻巧巧地就稳稳地坐在了后座上,“谢谢你啊!”
☆、8.寒碜
许秋阳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是好爆棚了,简直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刚觉得累得不行快要跑不动了呢,一眨眼免费司机就送上门来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活跃一下气氛:“你是白水村的人吗?”
“不是,我是去参加水电站基建的。”罗建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