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说完呢,”陆必行冷冷地打断他,“有问题课后再发言――你弄晕我,打算把我丢在机甲里自动返航,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英雄?还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没心没肺、苟延残喘下去也无所谓的白痴?”
林静恒的眼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说喜欢你,只是闲得没事消遣着玩,即便当真也当得很有限,过几天就忘了,对吧?”陆必行顿了顿,抬起手背,在林静恒烧出了血色的脸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像是把接下来的话反复提起,又反复咽下,来回几次,他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可是你是我第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你能认真一点、过点脑子,好好看看我吗……林静恒,你怎么能这样?”
据说食物链是这样的――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
对于林静恒这样的人来说,表现出一点自己的喜好已属稀罕,坦白自己心里悲欢,更是难以想象的冒险,而像陆必行,毫无保留地讲出自己的情愫,那基本就可以说是“不要命”了。
因此他无从回击,溃不成军。
陆必行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只是浅尝辄止地碰了一下嘴唇,次要原因是姿势别扭,主要原因是他业务不熟,像个仓促间把菜扔进锅里就忘了菜谱的新手。
第二次是怎么发生的不太清楚,也许是陆必行气得有点缺氧,也许是纠缠的视线与呼吸产生的自然反应,这一回他像个无知的幼兽,被气味吸引,围着从未见过的河蚌团团转着来回试探,尝到了一点甜头,就本能地追逐过去,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也许是生态舱压麻了林静恒的四肢,也许是变种的彩虹病毒威力太强,他难以抵抗,林将军自从军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他胸口有一个坚硬的壳,平时把自己压抑的、不肯正视的东西一股脑地锁在里面,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久而久之,自己都遗忘了,没想到猝不及防间却被别人横冲直撞地拉扯出来,狼藉的摊了一地,巨大的空洞被挤进来的人堵住,那些冰雕的城门与碉堡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投降似的开始融化。
“怎么可以这样?”从未有过归途、也不知为谁而战的林将军茫然地想,“这是不对的。”
启明星上,深知八星系是个什么鬼地方的黄鼠狼弄来了一批生理盐水,派了几个穿着隔离服的自卫队员,挨家挨户上门“发放抗体”,同时没有底线地扯谎,声称“原有抗体见效太快,对身体有一定损耗,现阶段发放的‘抗体’是从其他星系带回来的,更温和、更无害,如果是已经感染的人,可能会在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后才会慢慢恢复。”
治疗混乱最有效的药方就会“希望”,一剂下去,果然围攻医院的都老老实实回家了,居民们认真地在家收听预防方式。可以混入人工降雨的消毒剂已经告罄,白银第九卫只好临时配了异味浓重的强氧化剂,让自卫队员们穿着隔离服,开着机甲车沿街喷洒地面,空荡荡的街巷竟短暂地有了种秩序井然的错觉。
周六在消毒间里彻底消毒,脱下隔离服,累出了他有生以来最浓密的一层胡茬,来不及吃饭,接过一块营养膏,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走。
“图兰卫队长在哪?”
“在地牢。”
周六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快步走向地牢。
医院隔离间里的情况很不好,银河城的居民们身体素质普遍低下,发病不到二十四小时,死亡人数已经控制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一旦消息走漏,黄鼠狼的谎言必然被戳破。
电梯门刚打开,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男声。
男人有些虚弱,但是语气平和:“我没有说谎,卫队长,我的信仰要求我永远诚实,不管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别人。因为质疑组织结盟光荣团的决定,我在战前就被他们放在凯莱亲王手下,做所谓‘启智人’——连‘先知’都不是,基本是被流放的,我不知道他们在联盟的军事部署,也完全不了解域外发生了什么,人命关天,我只是想帮忙。”
图兰原形毕露,懒得再装淑女,冷笑说:“你们这种邪教的神经病还知道什么叫‘人命关天’?少他妈放屁,再不老实,我就让你把你们海盗发明的十大酷刑都端出来让你尝尝!”
霍普好像幽幽地叹了口气:“组织在域外久了,信仰越来越不纯粹,做的事情越来越极端,我很难过,但是我们的原始教义不是这样的,卫队长,我们只是想给未来的人类谋一条生路而已。”
图兰尖刻地“哈”了一声。
“像银河城这样的地方,终年鸟语花香,万物都能蓬勃发展,只有人们饥寒交迫,蝇营狗苟,”霍普轻轻地说,“卫队长,你不觉得这是不对的吗?我是为消弭苦难而生的,我不会轻忽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您与其在这里逼问我,不如赶紧去想其他能解决这场灾难的办法。”
周六匆忙的脚步倏地一顿。
霍普最后的诘问,恰恰是他在银河城里搜索感染者时想过的,不谋而合的想法瞬间碰撞出了共鸣,让他一瞬间有种冲动,想进去保下霍普。
就在这时,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赶来,周六回过神来,见福柯发丝散乱,一身消毒水味,一看就是刚从隔离服里钻出来,福柯招呼也不打,上来就连珠炮似的问:“周六,图兰卫队长有没有下一步的指示?”
周六忙问:“怎么?”
“有个男的,孩子染病在隔离间里,他装成药房护士混了进去——见了鬼了,这他妈银河城的市级医院居然还有人工医护!最关键的是那孩子已经死了。我们没有抗体,被关在隔离间里的病人只能等死,他知道了!”
谎言永远是谎言。
周六打了个寒战。
域外,自由军团和负隅顽抗的反乌会基地仍在交火,陆必行顺着黑进去的内网,悄悄登陆了自由军团用来冲反乌会基地喊话的广播。
“这个广播是在基地地面的,需要身份验证和密钥,”陆必行说,“反乌会里面叛徒真不少,自由军团应该是有内应,先派了点诱饵,跟内应一起里应外合,把主力忽悠走了,然后再过来掀老巢……好,我进去了。”
一个躲在暗处的技术人员是十分危险的,自由军团和反乌会打得人狗不分,陆必行已经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双方的通讯系统。
第80章
医疗舱里有个能变形的“冰袋”, 拗成了一个懒人沙发似的形状, 林静恒整个人陷在里面物理降温,力图让自己能清醒一些:“一般通讯频道里有他们各处防护罩损伤程度, 是个动态列表, 找得到吗?”
陆必行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静恒大概是发烧眼皮沉,眼睛半睁不睁, 目光看起来比平时散乱一些, 看起来却很奇怪地不怎么虚弱,像个古老传说中天生病态的血族, 藏着棺材里带来的力量感。
对方目光扫过来, 陆必行心跳立刻失序。他连忙低下头, 迅速下载了防护罩的损伤动态表,没仔细看,就随手投影到了机甲舱壁上。
林静恒看完沉默了一秒:“……能倒过来吗?”
陆必行:“……”
青年科学家感觉自己要是长此以往,怕是要傻, 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 为防忙中出错, 他只好努力去想林静恒的可恶之处,打算挑出一两样,当护身符,暂时平息男青年造反的荷尔蒙。谁知仔细一思索,陆必行几乎犯了选择恐惧症,林静恒各种混蛋可谓是“琳琅满目”, 排起队来让人目不暇接。
陆必行被莫名其妙的亲吻打断的怒火忽然死灰复燃,而且越想越生气。
很快,他被浆糊拥堵的脑子给大火烧出了一条血路,工作效率顿时高了许多。
陆必行干净利索地在狂轰滥炸的自由军团的通讯频道中开了个后门,一道远程信号挂上去,胆大包天地通过自由军团的通讯网,经过若干跃迁点,往启明星的方向飞去,打算联络后援。
可惜,大概是从林静恒身上沾染了一点霉气,双向连接还没来得及建立,反乌会基地就开始释放特殊的干扰。
反乌会虽然内防空虚,但技术水平可以吊打自由军团——自由军团的内网应声瘫痪,陆必行那边微弱的信号也随即崩断。
湛卢:“功亏一篑,抱歉。”
陆必行叹了口气:“没关系,我再试试。”
“唔。”湛卢十分不习惯地顿了一下,“好的,陆校长——比起和机甲打游戏输了都要使用不文明用语的先生,您真的是非常温和有礼。”
湛卢虽然是人工智能,但他首先也是个机甲核,在陆地上对自己的主人尽忠职守,而一旦上了机甲,作为机甲核,驾驶员的命令会优先于主人的命令——简单说,就是林静恒现在没法让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