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静的落针可闻,圣上看着福王,又一次想起了庭芳。擅修城墙,擅改火器的庭芳,还能为朝廷效力么?福王真的能治住她么?再看太子,必然降服不了。圣上早已起了废太子的心思,迟迟下不了决心,是为着太子的存在,能压制住福王的野心。不是压制他当皇帝的野心,而是怕幼子逼宫。哪个皇帝都想老死于皇座,而不是憋屈的关在后宫做劳什子太上皇,郁郁而终。
福王的实力增长太快了,苍老的圣上有些招架不住。满朝文武,不向福王示好的一个都没有了。福王也很给面子,哪怕实力已经足以撼动他,依然按兵不动。但圣上不想赌,赌赢了固然父慈子孝,赌输了却是千古笑谈的结局。所以没有废太子,独留太子在位置上煎熬。太子废的越晚,生机越小,可圣上已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太子久未在朝中发言,还能说什么呢?他如今可期盼的,除了死的好看点,唯有不牵连儿孙了。可是自古以来废太子的儿孙,能有什么好下场?先太子那样决绝的带着孩子共赴黄泉,为的不就是不想儿孙受尽屈辱么?那是嫡长子的傲然,现太子并没有。好死不如赖活着,变成他现在全部的追求。谁能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风云突变。无法忘记天上掉馅饼时的狂喜,无法忘记在福王夹着尾巴逃跑时的鄙夷。到如今,那个落汤鸡变成了自己,个中滋味,难以描述。
他曾经以为父亲最疼太子,其次福王。待到太子亡故,他以为父亲对孩子们都差不多。到今日,才知他的父亲不愧是帝王,是孤家寡人。他的眼里除了权力与权衡,再没有其它。疼福王么?呵呵。压着赵贵妃不册封,就足以证明一切。太子眼含嘲讽的看着他的父皇,昔日高大的身形变得佝偻,过去的器宇轩昂似从不存在,一直以来,坐在皇位上的,不过是个小人而已。
良久,圣上苍老的声音响起:“截漕运以赈淮扬。”
福王回道:“不必了,东湖郡主来信,不过几十万人,江西所产便能供给。”
圣上一噎,待要说话,又不知说什么。想警告儿子不可轻信徐景昌,儿子却是不信他。对着福王,圣上也没脸说那父子一体的话,他坑福王的次数,太多了。挥退了众人,圣上独自去了坤宁宫。这里有福王最好的回忆,亦有他最好的回忆。皇后活着的时候,一切的一切,有多好啊……
京畿,白娘子教内。
庭芜仔细检查着忠王冯爽手上的绳索,曾听庭芳吐槽,若杨金英不因紧张而打了活结,嘉靖朝的妖孽横生的景象就不会有。庭芜没把握勒死冯爽,但没关系,她的亲娘用实际行动教过她一个绝佳的,看不出痕迹的方法,那就是盐。
醉死过去的冯爽,身边躺着的是庭苗。是的,她的六姐姐。那位神秘的客商,就是冯爽。好色无度却老谋深算的白娘子教的忠王冯爽。他流连烟花柳巷,不过是布局对京城的袭击,顺手捞个前阁老的孙女玩玩。很给面子的,与了庭苗正房的身份。而她自己,则在冯爽与勇王苏成合伙袭击京城后,被人掳走。因貌美,敬献于苏成。苏成是个赳赳武夫,待美人自是不错的。可惜直.肠子的武夫干不过九道湾的谋士,再一次的火拼,苏成死了,她又落到了冯爽手中。
见到庭苗的那一刻,她是欣喜的。再是难熬,有个姐妹总能解些许惆怅。但她没想到,庭苗并不欣喜,而是得意。自幼庭苗不如她,父亲不如她、母亲不如她、生.母不如她、姐姐亦不如她。幼年的争执变成了庭芜心中的怀念,却变成了庭苗心中的憎厌。把自幼高昂着头的妹妹打落尘埃,是四面楚歌的庭苗为数不多的快.感。秦氏如何折磨妾室与庶出,她就有样学样的折磨着庭芜。只因她为妻,庭芜为妾。
跪在青石板上的痛是那么分明,庭芜每每罚跪,就想起庭芳被福王惩罚的情景。幸而她美貌,冯爽十分宠幸于她,庭苗不敢太过分,方得以存活。
鸡毛蒜皮撼动不了庭芜的内心,认真的打着一个个的结子。白娘子教的创始人义王窦洪畅早就被杀,白娘子也沦为了苏成的玩物。又与庭芜一起并入了冯爽的后院。但白娘子教残存的势力还很大,庭芜在庭苗想尽法子统合后院的时光里,冷眼看着一切。白娘子教中山头林立,如果冯爽.死了……必定自相残杀!不消朝廷动手,自会消亡。往小了看,她在京城的兄弟姐妹,再不会受此污辱;往大了看,她能为福王争取更多的时间。她在福王府住过几日,她知道福王的目标,她想实现夏波光嘴里描绘的太平盛世。即便她只有一小块砖,她也愿意为其垫上。她的两个姐姐心怀天下,为何她就不能?
不是斗不过庭苗,她那点子道行,庭芜丝毫不放在眼里。想要争宠,一个朝夕,她就能哄得冯爽废长立幼。比起庭苗,她擅算学、擅管家、精读史书、书画双绝;比起庭苗,她身体更好,会游泳、会踢球,极利生育,在儿女稀薄的冯爽面前优势如同泰山压顶。可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放在观察上。终于到了今日,本就醉酒的冯爽在她的诱.惑下,淫.态毕显。堂姐妹的长相本就相似,冯爽左.拥.右.抱,心中好不快活。他纵.欲过度,在酒精的催化下,几近昏迷。体能远不如庭芜的庭苗也沉沉睡去,庭芜从床底摸出早预备好的绳索,实行了计划许久的方案。
再三确认手脚绑的结实,庭芜爬到床底,拖出了一盆浓浓的盐水。庭苗大概永远想不到,她羞辱一般的要求庭芜睡在地平上,会有今天的结果。即使是地平,那也是正房,让她有的是预备的空间。灌药器里装满了盐水,一壶……又一壶。顺着冯爽的喉咙,进入了他的胃肠。庭芜生出了一丝丝报复的快.感,不知以为得了个正房名头的庭苗,在明早死了男人,会是怎样一种情状!
但庭芜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悲凉。她就如同货品,死了冯爽,又要去讨好哪一个?什么时候才能期盼神兵天降,带她回姐姐的身边?庭苗总是说,她已嫁了人,娘家不会再管,生了儿子才能站稳脚跟。庭芜从来不信,至少庭瑶和庭芳,绝不会嫌弃她没了贞洁。幼时读《烈女传》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庭芳在她耳边郑重的道:“小七,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贞洁不过是男人给你的束缚,你可以利用它谋取更大的利益,但不要被它绑住。守贞对你好,你就做贞洁烈妇;守贞对你不好,你就做淫.娃荡.妇。任何时候,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而不是别人对你的认可。记住了吗?”
庭芜记得很牢,她知道白莲子教覆灭,对她才是最有利的,于国于家于己都有利,没理由不做。杀人的恐惧使的她的手越来越抖,效率也越发低下。但她依旧坚定的灌完了半盆。应该……可以了吧?
还未松口气,庭苗忽然醒转。屋内的灯昏黄,却是能清晰的看清楚冯爽身上的绳索。庭苗厉声尖叫:“你做什么?”
庭芜一惊非同小可,跃上床死死捂住庭苗的嘴:“禁声!”
庭苗死命挣扎,庭芜一个不妨,就被她挣脱开来,她凄厉的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唔!”嘴再次被捂住,庭芜眼神如冰:“你再喊,我杀了你!”
庭苗还在挣扎,庭芜无法,拿了团帕子塞住她的嘴,利落的用床单把她绑了起来。折腾完了,已是满身大汗。庭芜气喘吁吁的道:“你别闹,我们安安静静的,过几日,就逃回家。”
庭苗疯狂的摇头,她才不要回家,冯爽身边比家里不知舒服多少。她不用面对嫡母的苛责,更不用面对世人对二嫁的耻笑。她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一而终有什么不好?
庭芜完全难以理解:“他发起酒疯来,那样折腾你,你就不恨吗?”
庭苗艰难的吐出帕子,道:“哪个女人不是那样的命?”
庭芜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她的姐姐:“二婶就不是,二婶就过的好。凭什么我就要认命?”
庭苗怨毒的看着庭芜:“所以你想替换了我,你想当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