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串儿立在殿外,见皇后去而复返,不觉好奇起来,“娘娘,您这是?”
“陛下呢?”
钱串儿指了指里头,压低声道:“只怕还有好一会儿呢,娘娘您有什么急事找陛下?不如先回去等着,待陛下跟前的事了了,奴才立马进去传话……”
“不用,本宫去偏殿等。”
钱串儿还想说什么,皇后已经转身往偏殿去了。他看了王守福一眼,王守福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淑景宫的良美人突然不见了,娘娘正着急上火呢。钱串儿恍然大悟,又赶紧往里头再送了一回茶,他可不敢怠慢皇后的任何事。
钱串儿添茶之后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秋衡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有事要说,于是递了个眼神过去,钱串儿立刻小声禀道:“陛下,皇后娘娘吩咐底下的人去赐死良美人,结果……良美人去向不明,娘娘正在偏殿等着您呢。”
“好大的胆子!”秋衡低低咒骂了一句。
此时此刻他对那人已经深恶痛绝到极点,再一想到此人平日最喜来两仪殿晃荡,秋衡担心她今日也会来此替自己求情,于是吩咐钱串儿道:“只要良辰求见,一律叉出去交给皇后处置!”
钱串儿应下转身要走,却又被皇帝唤住,“钱串儿,你去对皇后说已经夜深了,让她早些回去歇着,朕忙完就去看她。”钱串儿知道眼前这人是真心疼皇后啊,于是屁颠颠地去传话。可没过一会儿,他又进来添茶了。秋衡瞪他,钱串儿苦着脸道:“陛下,娘娘不肯回去,说要在偏殿等着您,好像不大开心啊……”
秋衡拧了拧快要打成结的眉心,再看到底下同样愁眉苦脸的众臣,忽然乐了。
他淡然道:“北燕突然出兵南下,无非是要打乱我们之前的布置,想让我们集中兵力与他们正面交锋。北燕兵强马壮善快攻,我们善防,正面相抗并不有利。而且快要入冬了,他们必然急于解决战事,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好。所以还是按原计行事,中路继续补给粮草和兵力,东西两路绕到北燕大军侧后,届时伞面夹击,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座陵州丢了咱们抢回来就是,抢回来了,再去将他们的收入囊中!”
皇帝分析的头头是道,声音干脆利落,带着鼓动人心的勇气。寥寥几句,让底下因为失去陵州而萎靡不振的众人热血沸腾起来,一个个眼冒精光,恨不得登时就撸起袖子上阵搏杀去!
待人走了,秋衡方卸去刚才那副模样,重重长叹一口气。此计终究是太过冒险,他也不知行不行的通,稍有差错,就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秋衡心里很乱,倦容满面,头疼的很。想到梓玉还在偏殿候着,他也没让人通传,独自往偏殿去。
今夜银月如钩,却早早躲进云层里,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宫灯随风飘摇。
偏殿的人都被皇后遣在明间外候着,见皇帝来齐齐见礼。秋衡“嗯”了一声,继续往次间去。次间里只点着一盏幽幽烛火,他心尖上的那人就坐在案边,单手支头怔怔望着外面,姣好的面容隐在晃动的晕黄烛火下,透着一股子疏离,还有几许漠然之意。听见脚步声,她才缓缓回过头来,唤了一声陛下。
“听说如妹妹去了?”秋衡坐在几案的另一侧椅子上问道。他有些渴,见梓玉跟前的茶盏没有动,直接端起来抿了一口。那边厢低低“嗯”了一声,秋衡又问:“那个讨厌的良辰害得?”——他对良辰的厌烦之情已经掩饰不住,直接宣诸于口了。
“嗯,她还疯疯癫癫的,说什么自己才是正宫皇后……”对面那人垂眸道。
听到这儿,秋衡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找到那人将她仗毙。见梓玉闷闷不乐,他连忙宽慰道:“侍卫们已经去搜了。朕也交代过钱串儿,但凡她来求见喊冤,一概不见,让他们交给你处置!”
烛火下,那人低着头。秋衡只能看到堆叠的乌发,凤钗上的衔珠偶尔摇摆,还是透露出不高兴。
隔着案几,秋衡半个身子凑过去,双手撑在案沿上,问道:“梓玉,你可是怪朕今日没有来给你贺寿?”那人偏头躲着他,仍旧不语。秋衡只好起身,走在她跟前,放下天子的身段正色作了个揖,口中先是道歉,后来又满心懊恼道:“这是你进宫之后的头一个生辰,朕确实该抽些时间陪陪你,真是对不住!”
顿了顿,他轻轻柔柔唤了一声“梓玉”,又问:“你想要什么,朕通通都给你。”
闻听此言,那人才微微回过头,也不知是不敢与皇帝对视,还是真的气恼了,依旧垂着眸子,入目是一袭明黄的袍子,昭示着此人无比尊贵的身份!
“陛下,”她缓缓道,“我想要你的命……”
秋衡一愣,旋即哧哧笑了,爽快答道:“好啊,朕的命本就是你的。”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天边若隐若现的月牙儿,微翘的嘴角里全是宠溺。秋衡弯腰去勾她的手,可眼前这人想来是真恼了,双手死死藏在衣袖中,怎么都不给他牵。他只好隔着宽袖捉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劲,便将她整个人拽起来。她的脸撞在秋衡胸口上,一只手也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秋衡低低笑了,他的笑在暗沉无声的夜里,透着一股子诱惑。
“有刀子么?扎这儿好不好?”他叹了一声,无奈道,“你就是一把磨人的刀子,每天都在朕心窝上钝钝割着,朕却喜欢的不得了……”这样肉麻的情话,他原本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可对着梓玉,他就能恨不得真的掏出心来证明一切。何况,他的命本来就是她救的!
听到这样亲昵的话,那人愣在那儿,垂在另一侧的手微微颤着。
“陛下,如果臣妾有刀子,你愿意让我扎一回么?”
秋衡一怔,回身抽出墙上挂着的一柄利剑递给眼前这人。她接过来,将剑尖对着他的胸口,轻轻往前一送就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再往里艰难地送了一送,剑尖处就渗出很浅的红色来。
他的命在梓玉手里,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你现在可信了?”秋衡垂手问。
眼前那人长叹一声,丢开利剑。
秋衡走到她跟前,垂下眼眸,正好对上层层墨发,见梓玉耳畔的鬓发稍稍有些凌乱,他将鬓发细细拨拢在耳后,乌发掩映之间露出耳朵。视线落在上面,秋衡微微怔了一怔,又抬手沿着耳畔轮廓摩挲,完全是情人间的亲密之举。
他的指尖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茧,粗粝地让人忍不住想要战栗。
怀中那人迅速弹开,低头道:“陛下,臣妾还是去淑景宫看一眼,省得再出什么岔子。您要不要叫御医过来瞧一瞧?”
秋衡勾唇浅笑,双手扶着她的肩好似宽慰,口中道:“无妨,不过擦伤些皮肉,不碍事。你去淑景宫盯着些也好,这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藏个人还是容易的……”
那人点头,福身往外走,直到出两仪殿,才吁了一口气。她的手颤抖地握在一处,衣袖中藏着的匕首没有出鞘,可刚才却险些能要皇帝的命。她有些懊恼,不该这么偏执地,应该先伺机探明军情,再一刀了结他!
那人似乎没有看出异样……
皇后一行摆驾至淑景宫,东边偏殿点了白烛是凄凄惨惨,西边偏殿则是闹哄哄,皇后入内才勉强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皇后蹙眉。
流霞细细思索,回道:“娘娘,先前您离开之后,奴婢进来见良美人晕沉沉的,便扶她到床边。熟料她突然醒了,还对着奴婢又揣又踢,更是威胁奴婢。奴婢害怕的很,就和她换了衣服,又被砸晕了,再后来的事,奴婢什么都不记得……”
可恶,竟低估了齐梓玉的凶悍!
另一太监补充道:“当时奴才们听皇后您的吩咐,在明间外看着。忽然听到里头乒呤乓啷乱响,好像在砸什么东西,然后又有人扯着嗓子喊说良美人想不开自尽了。奴才们只奉命看住良美人,哪儿敢真的出人命,一下子通通涌进里间。当时乱糟糟的,奴才急吼吼地说要去知会娘娘,就有个宫女接了句说‘我去我去’,大家都没注意,只盯着床上的人,待扳过来,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是流霞!”
更是可恶,她还浑水摸鱼!
淑景宫宫门口的侍卫如是道:“娘娘,先前里头乱成一团,大家都在嚷嚷说良美人自尽了,然后有个宫女慌里慌张出来,说要去娘娘您那儿知会一声,面色着急的很,我们就放她走了。”
太可恶了,居然就这么溜走了,简直……一帮蠢货!
***
秋衡立在两仪殿廊下,目送皇后一行离开,立刻唤钱串儿和今夜的侍卫首领过来,吩咐钱串儿去打探一下今夜淑景宫到底发生何事,又对侍卫道“如果找到良辰先来知会朕”。两人领命,钱串儿又被唤住,只听皇帝问道:“今夜除了皇后,有没有其他人来两仪殿找过朕?”
钱串儿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他回道:“奴才立在殿门前只见到皇后,其他的还得问宫门前的侍卫。”说完这话,就被皇帝瞪了一眼,钱串儿立马跑去问了一趟,回来道:“陛下,没有。”
秋衡蹙眉,心中越发难安,一切告诉他太不对劲了!
他道:“朕出去一趟,你留在这儿,如果皇后来就说朕歇下了。”
“陛下,你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