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皇帝最后独自回了自己的寝宫。
一个人躺在龙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秋衡再一次睁开眼,望着明黄的帐幔,突然体会到了何谓“孤家寡人”的意思。他探入袖中,将先前那只没来得及还回去的金摺丝葫芦耳环拿了出来,对着幔外的幽幽光亮仔细端详。
想到那人,秋衡就想到明日之约,两个人出宫,去哪儿玩好呢?
不如先去世味楼吃点心,再去茶馆听说书……这样胡乱想着,他方模模糊糊睡了。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秋衡一大早还没睡够呢,就被内阁的人拖去千秋殿议政。
——坐了七年的皇帝,秋衡每日上朝听政从不敢懈怠,可心里其实早就腻了,如今“腿残了”,正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偷懒机会。所以,皇帝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只偶尔批几个折子,过问几句政事,反正齐不语刚被他敲打过,并不会做出阁的事,估计还一心想要好好表现呢。秋衡心里很淡定,可他的师傅柳必谦不干了:皇帝你是皇室唯一的独苗苗,现在这样堕于朝政,怎么能行?江山社稷可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呢……于是,柳必谦和齐不语一言不合,两派人马又打起了嘴仗。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明嘲暗讽,秋衡平时挺爱看的,也喜欢看齐不语吃瘪,可今天他心里只惦记着和梓玉出宫一事,哪儿顾得上他们吵什么。于是,皇帝时不时心不在焉地说个“嗯”字,随意敷衍一下。
柳必谦瞧出些端倪,再加上有所耳闻昨夜之事,越发的恨铁不成钢,他攻击完对方还不过瘾,一不小心说溜了嘴,骂道:“你女儿无德,搞得后宫鸡飞狗跳,哪像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十足十的泼妇、泼妇!”
什么,居然敢骂我女儿?
齐不语跳脚了,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就你那败家儿子,养了几十房小妾还不够,竟然跑去烟花巷寻欢作乐,呵呵,将你柳大家的脸都丢光了!自己不会教儿子,还来管我女儿,一边去!”
“反正我儿子才不会娶你家那个蛮不讲理的女儿!”
“哼,我女儿也不会嫁给你那个一无是处的儿子!”
两人吵得是脸红脖子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突然,有人不轻不重干咳了一声……正是娶了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的男人。
皇帝脸色不善,你们两个当朕是死的啊,居然当面讨论朕的皇后,实在该打!
不出意外,内阁首辅和次辅各领了十大板子,这事儿就这么平息下来,朝堂也清静到了过完年。
这边刚折腾完,一直候在殿外的钱串儿大呼小叫地闯进来,“皇皇皇皇皇上……”秋衡挑眉,正要斥责,钱串儿道:“皇上,不得了了,皇后不见了!”
“……什么叫人不见了?”秋衡忽然有点不太明白。
咸安宫院子中间跪满了大大小小的太监和宫女,最前排三人是梓玉贴身伺候的锦澜、云碧还有首领太监王守福,院子两侧依次坐着各宫妃嫔,在冬日寒风之下,吹得花容失色,可也不敢多抱怨一个字。因为,皇帝正铁青着一张脸,端坐在殿檐下,不发一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皇帝目光冷似冰柱,视线依次拂过众人,恨不得在这些没用的家伙身上剜出个冰窟窿。被皇帝视线照顾到的人,皆吓得战战兢兢,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冷眼巡睃完,秋衡哼了一声,磨着牙恶狠狠威胁道:“一个个交代清楚!若皇后回不来,你们的脑袋都不够砍的!”他摆足了皇帝的威严与气势,底下宫女太监哪儿敢有什么隐瞒,一股脑地通通说了。
今日皇后确实起得早,跟往常一样梳洗和用膳。后来,各宫妃嫔前来请安,没说一会儿话,皇后就让他们散了。之后,又说要出去转转,她没要肩舆或是车撵,只让锦澜一个人跟着,到了中途,皇后就遣锦澜回来取手炉……待锦澜在宫里好几处皇后常去的地方皆寻不到人,咸安宫里这才慌了。
见众人的话一一对上了,又听各宫门处报均未见皇后出宫,秋衡心底不免沉了一沉,齐梓玉在宫里树敌有点多,居然不知道小心谨慎,就这么一个人大大咧咧地到处乱走,真是不要命!
不会出事吧?
这个念头一起来,秋衡眉心直接拧成一个川字,他手里攥着梓玉落下的那枚耳环,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就是将整个皇宫翻个遍,也要将皇后给朕找出来!”
这一日,皇帝冷着一张脸,在咸安宫前当门神。
日头渐渐西沉,眼见着要天黑了,他心中的不安更甚,所有的担忧到了这个时候像是打开一个缺口,喷薄而出,汹涌极了。偏偏钱串儿劝道:“皇上,说不定皇后娘娘一时贪玩,溜出宫去了……”
这话不仅没安慰到点子上,还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钱串儿悲剧地也去领了十大板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秋衡将这话闷在肚子里反复琢磨,他心下一凛,齐梓玉不会真费尽心思逃出去了吧?就有这么讨厌朕么?!
只要一想到她当时那副决绝又震惊的模样,秋衡就很肯定这人打心底里讨厌着自己……他心里愈发后悔,哎,真该好好道歉哄一哄她的。齐梓玉这人性子本就倔,又受了这么一大通羞辱,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他?她不折腾出一些事情出来才怪呢!
这么一想,秋衡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是齐梓玉预谋好的——因为,这人根本就不想跟他一块儿出宫!再联想到她百般推辞不愿侍寝的样子,秋衡忽然产生个念头,或许她根本就不愿见着自己,所以,她索性躲起来,看他一个人跟跳梁小丑似的干着急!
可她能躲去哪儿?出宫吗?秋衡摇头,那就只能还在宫里了……
以上种种,秋衡算是全部猜中。
最后,侍卫们在皇帝最怕的芜香殿找到了睡得正香的皇后。
皇帝怒气冲冲杀到的时候,梓玉居然还没醒,她仰面曲着腿躺在殿前的长廊下,脸上罩着一册半翻开的话本子,许是白日里遮太阳用的,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搁在脑后,极其惬意。
秋衡气急了,他担心了一整天,这人居然就这么坦然地睡在这儿,真是让他难堪!
“齐梓玉!”
胸膛憋着一股恶气,剧烈起伏,秋衡一把拂开她脸上的书,可那人却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子,虚虚环视了一圈,又阖上眼,没有什么反应,奇怪极了。
秋衡扶额……好吧,他的皇后不是不要命了,就是中毒快没命了!
☆、第26章 乘龙快婿
皇帝在供奉列祖列宗的芜香殿里找到不知昏迷几个时辰的皇后,亲自将她扛回了咸安宫,又在太医面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皇后醒没醒,关心的人真不多,可皇帝腿疾当场不治而愈,众人还是十分关切的。
这也只能说秋衡自食其果。
当时皇后不省人事,确实没有哪个男人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碰他的大老婆,钱串儿顾忌皇帝身上有伤,正指挥小太监们过来抬呢,皇帝他直接从轮椅上起身,亲自上前将那人稳稳地横抱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一路无言地回了咸安宫。
这一路遇到了很多人,不比前一日御花园黑灯瞎火没几个人,皇帝腿好的事儿自然就压不住了。
言官们纷纷上折子骂皇帝装病耽误国事,柳必谦听到之后,不禁老泪纵横,连骂了好几句“小兔崽子”,这还不过瘾,又趴在床上哆哆嗦嗦写了一道折子,声泪俱下地详细阐述了“为师很失望”的观点。
言官的折子秋衡一概没看,他认为根本没这个必要,他的父皇就是受制于言官的条条框框,弄得自己太累,最后吃力又不讨好……至于柳必谦的折子,皇帝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朕的腿疾不过是养好了,怎么能算是装病?老师你多心了,还是好好养伤吧”,气得柳必谦捶胸顿足,直叹皇帝越大越不懂事,就是个小混蛋!
与前朝骂声成片不同,后宫的妃嫔们面上虽然苦大仇深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要知道芜香殿和咸安宫离得挺远的,一个在西侧,一个位于正中,皇帝抱着一个略微丰腴的女人,没歇半步,想来身子已经恢复的相当可观了。而龙体康健,便预示众人能够侍寝了,现在娴妃禁足、皇后生病,也就意味着人人都有上位的机会。所以,后宫近来隐隐不大太平。
可众人很失望,这几日,皇帝并没有招幸哪个人,除了去太后那儿转悠过一圈,其余时间都是呆在皇后宫里,可皇后还病着呢,皇帝在那儿能干嘛?
皇帝自忖很忙,比如监督齐梓玉喝药……
梓玉也不知中了什么毒、吃错什么药,从芜香殿回来之后,她整个人依旧懒洋洋的,浑身上下又乏又倦,根本不想动弹,神智也不大清明,整日只闭着眼昏昏欲睡,连张嘴说话的力道都没了。太医们查来查去,查不出病根,又不敢给皇后乱吃药,如此一来,自然更加挨皇帝的骂,每日例行被皇帝恐吓,“治不好皇后,脑袋通通搬家”,简单又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