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玉又一次目瞪口呆。皇帝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要他的大老婆替自己摆平这件烦心事。要不要这么无耻?要不要这么无赖?大周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哪会像他这般撒泼又威胁?
梓玉吐血,她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熟料皇帝却蹲下身子。两人视线平齐,他的眼里皆是笑意,“皇后,朕再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梓玉警觉起来。皇帝靠的很近,那张白的耀眼的脸落在她眼里格外讨厌,梓玉不由自主地往后避了避,拉开些距离。
“就是娴妃抄书一事,能不能免……”说来说去,秋衡其实都在为自己求情。
毕竟皇帝的笔迹是不允许任何人临摹的,所以,皇后给娴妃下的那道抄书令,这世间只有当今天子一人能替娴妃完成,就看他到底宠那人到什么地步了——这其实也是梓玉想知道的地方,她自小偷看爹爹的奏章,早就对眼前这位皇帝的字迹烂熟于心。那日,只一眼,她就认了出来。
他的话没说完,梓玉撇过脸,一脸的没得商量。秋衡正欲再说些什么,梓玉冷冷开口道:“陛下,你若是觉得臣妾处置不当,直接下诏废后就是,臣妾自不会多言一个字。可如今,臣妾已经开口吩咐下去,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秋衡吃了个瘪,他愤愤然起身,却不忘拽起梓玉的胳膊,试图将她提起来。
梓玉跪久了,膝盖酸痛,四肢发麻,如今陡然被皇帝用力扯起来,脚底一个趔趄,她站立不稳,便扑到了那人怀里。面前是张牙舞爪的蟠龙纹样,贴的特别近的时候,她都能听到那人砰砰的心跳。梓玉慌得连忙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眼——原来,他也正低头望着她,满脸怔忪。若是他再稍稍低下来一点,也许就能碰上那张嫣红的唇……
两人都有些尴尬。
梓玉退后几步,俏脸绯红,含着难得一见的羞涩。她垂着眼帘,死死盯着皇帝的石青色靴子,过了半晌,才闷闷道:“陛下,要不娴妃的事就此算了?”
“不用,此事确实是朕考虑不周。”秋衡缓过神来,亦难得出言宽慰一个女人,“往后后宫琐事朕不会多加干涉,你且安心。”
看着那双石青色靴子往外走,龙袍底下绣的浪花纹样,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起伏不断,犹如一潮真的浪花,梓玉捏着那纸奏折,轻轻应了一声“是”。
这一夜,皇帝没有翻谁的牌子,独自宿在两仪殿。
娴妃心中烦忧皇后交代的抄书之事,于是提着炖好的补品去了皇帝寝宫,结果刚到殿前,就被御前的人给拦下来。娴妃大怒,对着那个小黄门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新来的不成?”
听见动静,钱串儿从殿内闪身出来,弯着腰恭敬道:“娴妃娘娘,这都是皇上吩咐的,皇上已经早早歇下了,还请娘娘别为难奴才们。”娴妃还想继续争辩,钱串儿又道:“娘娘,您也是知晓皇上的脾气,有什么事,不如明儿个再说吧?”
此话不假,皇帝向来是个说一不二之人,脾气又横又冲,常常还要人哄着。
娴妃想了想,命身后跟着的宫女诗翠将食盒递给钱串儿,又故作关切道:“钱公公,听说今儿白天皇上生气了?”她话里指的就是今日上午皇帝在咸安宫发脾气一事,传闻皇后惹得龙颜大怒。宫里再大,经不住人多口杂,再小的事没过一会儿都能传个遍,何况,是这种值得大书特书的谈资?
“娘娘真是抬举奴才了,皇上高不高兴,奴才哪儿能知道啊……”钱串儿接过来,满脸堆笑。
其实宫内很多人暗地里都在打探,可无论是御前还是咸安宫的人都守口如瓶,所以众人只知道皇上不高兴发了脾气,却不知究竟是为何。于是,每个人都等着第二天去咸安宫看好戏。没想到第二日请安时,皇后气定神闲,面色依旧如常,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众人不得不佩服:一连被冷落两日,又惹得皇上发怒,这位皇后真是坐得住啊!
众人照例唇枪舌剑一番,梓玉静静听着,眼见舒贵嫔和娴妃又要开始没完没了的口舌之争了,她连忙打断又让众人告退,末了,才提了一句“还有两日时限,娴妃可得抓紧了”。
娴妃气得两眼发黑,也只能咬牙答是。她本以为帝后二人昨日争吵是因为她,可现在看来,八成是想错了。等她见到皇帝提及此事时,秋衡笑道:“看把你给担心的,朕命人替你抄完,不就是了?”
娴妃这回总算放下心了,毕竟找人随意模仿皇帝的字迹,也得摸摸头上有几个脑袋够砍,如今得了圣谕,自然再好不过。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叹气:“初苗哥哥,我总觉得皇后针对我呢……她昨天是不是惹你生气啦?”
想到昨日跪在面前的那个倔强身影,还有误打误撞扑进怀里的柔软温热,秋衡微微一笑,可这笑意在对上企图探寻的娴妃时却收敛了起来,“婉儿,以后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少打听。”
娴妃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黯然退下。
之后没过多久,皇城安福门的侍卫首领来到皇帝跟前,禀道“皇上,皇后娘娘说是领了皇上口谕要出宫”,皇帝“嗯”了一声,便摆摆手不想再谈。这位侍卫首领虽然疑惑,却也只好退下放皇后的马车离开。
得知烦心事即将解决,秋衡心情大好,让人将午膳通通传了上来,还格外多吃了一碗饭。
梓玉却是饿着肚子回的齐府。
齐不语和齐门六子还在衙门内,家里只有齐夫人和几个媳妇。见当今皇后突然之间不声不响地回来,大家都吓了一跳,只当出了什么要人命的大事。
见母亲和各位嫂嫂面露忧色,梓玉讪笑,胡诌道:“娘亲、诸位嫂嫂莫担心,陛下这是开恩,许我今日回门呢……”
“回门?”齐夫人明显不信,她抹了抹泪,见周围并无外人,于是压低声道:“七妹,你可是在宫里受苦了?我听你爹说,这几日皇帝他并未在中宫过夜,你的性子自小被我们宠得娇蛮,如今在那地方,怎么受得住啊?”
梓玉心里酸酸的,面色却依旧笑,“娘,莫听爹爹胡说,皇上他对我极好,否则,他怎会允许我回来见上一面?对了,我有要事找爹爹商量……”
梓玉一边说,一边将那小皇帝狠狠骂了一顿,这人就知道用齐府来要挟她,然后再用她来要挟齐府众人,能不能换个花样啊?
是夜,梓玉故意磨蹭到宫门将将下钥才回宫。
兴冲冲地撩起暖阁外挂下的朱红帷幔,刚探了半个身子,她就看到了软榻上的那人。他斜靠在榻上,束着男子寻常的发髻,簪一柄温柔玉簪,身上是件烟青色的束腰常服,绣着云龙暗纹,缎子妥帖无比,此刻顺着腰身柔软地搭下来,能显出底下的身子。
这是什么意思?梓玉愣在那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秋衡放下手中的一卷书,睨了她一眼,笑道:“皇后,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7章 自尝苦果
“事情办得怎么样?朕是要赏你啊,还是要罚你?”
秋衡笑眯眯地坐起来,就算现在已入深秋,也依旧掩饰不住他满脸的春风得意。
梓玉心中忿然,越看这人越觉得讨厌。他现在居然还舔着脸来问,真把她当成自己手下那帮卖命的大臣了?梓玉上前,敷衍地福了福身,道:“陛下,明儿个上朝不就知道了?”
她说这话时自然没什么好气。今天在齐府,为了躲避皇帝安插的暗卫,父女二人窝在园子里一个偏僻没人的阴暗角落,早就将眼前这位骂了一大通。齐不语更加痛恨自己当年的失算,不过也不能怪他,因为七年前的首辅大人根本没预料到乖巧无比的小皇帝会长偏,会变成现在这副越来越无耻的德行——竟然用皇后来威胁齐不语,再用齐府一干人来威胁皇后!
怎一个乱字了得?
没想到这人还有更无耻的!
秋衡道:“首辅大人无端端缺了一个可用之人,就没什么要和朕换的?”他依旧笑着,烛火拢在白净的脸上,微微映出些暖意。
梓玉却觉得冷。
朝堂内所有乱七八糟的权谋争斗,到了这位皇帝口中,倒是全摆在明面上了,连遮都不遮一下。皇帝看似懒,其实心里头门儿清。他摆明了要对付齐家,只不知什么时候羽翼丰满,会下手罢了。那他们还能做什么?无非将后路扑好一些,到被宰的时候希望皇帝下手轻一些——这也是齐不语当年送梓玉入宫为后的目的。
想到这一处,梓玉越发情绪低落,她的面上都懒得应付敷衍了,只撇撇嘴:“臣妾及臣妾的爹都不敢。”
“那着实可惜了。”秋衡无限扼腕,很是叹息。
梓玉警觉起来,只见那人笑得越发开怀,眉眼已经弯成一道新月,他说:“朕倒还有个要求。”
“什么?”梓玉忽然生出一丝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