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潇刑泪顿了顿,看着千醉雪冷毅却难掩苍白的面孔,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道:“我自问一向疼爱映川,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我视他犹如自己的子侄甚至亲子一般,但比起你,还是不如许多,你这样为他,在我这个旁观的外人看来,都觉得感慨。”
千醉雪闻言,看向潇刑泪,他的眼睛黝黑深邃,内中笼罩着淡淡沧桑,忽然间他笑了起来,以他的性情,在师映川以外的人面前是极少会笑的,他笑了一下,便语气平和地道:“自私自利,贪生怕死,或者说保证自己的利益,是人有生而来的最大本能,不必说人,哪怕是有着些许智慧的虫蚁鸟兽,都是如此。然而有的时候,总会有某些人或事的分量,沉重到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性命。”
说到此处,千醉雪想起曾经自己单枪匹马杀入皇宫的场面,那样久远,又分明历历在目,他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这一刻,他的神情傲然无比,俨然就是当年那个面对无数高手围攻却直到倒下也毫不动容的男人:“为他拿到他想要的一切,为他开疆拓土,征战天下,这是我对他的承诺,这是我的……道。”
☆、三百一十八、阴云惊变
☆、三百一十八、阴云,惊变
此时此刻,千醉雪面上的神情傲然无比,他收袖在身后,淡淡说道:“为他拿到他想要的一切,为他开疆拓土,征战天下,这是我对他的承诺,这是我的……道。”
这是在心中一直被坚守的东西,或许在其他人眼中意味着愚蠢甚至可笑,但对于千醉雪或者说当初的李伏波而言,却是可以比生命还要重要许多……
一时间潇刑泪心中微微震动,这句话像是千醉雪随口说出,因为他的语气并不如何郑重其事,但恰恰就是因为如此,潇刑泪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与此同时,很多他本以为早就已经遗忘的画面开始在眼前不停变幻,那是年少时的记忆,少女在画面中笑得风华绝代,然后这些渐渐淡化,消失,最终变成一片空白,于是就令这段往事便如同尘埃落地,再次被掩盖,潇刑泪心中隐隐一痛,之后他便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我很羡慕你。”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千醉雪却听懂了,他看了潇刑泪一眼,没有作声,潇刑泪转过目光看向大帐外,在这样大雨滂沱的夜晚,四下幽幽,黑暗中好象有无数猛兽在暗中潜伏,潇刑泪低声道:“军中所需的一切物资,包括大量药物,我来之前教主就已派了专人押送,沿途走水路,很快就会运到,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补充到军队之中的人手,都是经过训练的武者,精锐之师。”千醉雪点了点头:“这样再好不过。”
两人一时再没有什么话讲,只各自坐着,千醉雪命人在自己的帅帐旁边又支起一间大帐,不过眼下大雨倾盆,今夜看来是不能安置妥当的了,于是潇刑泪便暂时待在了千醉雪的帐中,两人都是宗师之身,不像常人那样需要很多时间来休息,因此尽管后来已经夜深,一路赶来的潇刑泪也没有睡下,只安静打坐,千醉雪则是让人加了一盏灯,在偌大的沙盘前孜孜不倦地反复推演,渐渐的,外面雨声变小,大帐里一片静寂,潇刑泪睁开眼,见千醉雪修长的身影伫立在沙盘前,薄薄的灯光尽数被他甩在身后,潇刑泪忽然说道:“……此次大司马遭遇伏杀,消息上说乃是剑修所为,万剑山乃天下剑修圣地,此事背后,也许就与万剑山有所关联。”
夜色浑茫,雨声渐歇,帐内灯火明暗不定,千醉雪的背影微微挺直,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果真如此,就当是我还了宗门多年来培养教导的情分,自此再无瓜葛。”潇刑泪默然,又道:“当初大司马义无返顾地叛宗而出,莫非就没有半点犹豫?”千醉雪平静地道:“若我只是千醉雪,自然不会为他背叛宗门,但我既是李伏波,便又不同。”
说着,微微闭目,回想起从前种种,低声说道:“君臣之间,或许最宝贵的不是功劳,而是互相之间有没有情分,若没有情分,就是伴君如伴虎,而君臣之间有情分在,才能善始善终……当年大司马李伏波军功赫赫,换作任何国君都要猜忌,甚至做那兔死狗烹之事,但陛下却从未有所动作,更不曾打压,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陛下既以国士待我,则我必以国士报陛下。”
潇刑泪静静听着,须臾,对千醉雪道:“我最近曾听教主说过,宝相龙树乃是当初丞相拓拔白龙转世,只不过与你情况不同,他到现在还不曾恢复从前的记忆,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千醉雪闻言,立时微微一顿,眼中精芒乍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白龙王?”
潇刑泪点头道:“的确如此。”千醉雪眼神幽深,似乎想到了一些久远的事情,半晌,他微微咳嗽了几下,苍白的脸上也由此泛起一抹潮红,道:“原来是他……到如今,白龙王也已经现世,时值乱世,这些人纷纷出现,也不知是福是祸。”
说着,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张清俊如画的冷漠面孔,额间一点殷红如血,千醉雪黝黑的双眼情不自禁地微眯,不知想到了什么,只低声喃喃道:“唐王……”
……
春日里细雨绵绵,如丝如雾,诗意盎然,正是踏春游湖的好时节,水上轻舟画舫无数,大多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结伴而游,湖水倒映春光,几欲迷离。
一条画舫中,身材高大的男子神色平静地盘膝而坐,露在衣物外面的皮肤表面布满了青色纹路,男子一动不动,双目微闭,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两手自然分开放在膝上,胸口并无明显起伏,仿佛没有呼吸一般,过得很久,才看到那胸口微微动了一下,气息之悠长可见一斑,随着他的呼吸,肌肤间不停地涌出一道道的青纹,逐渐就将原本雪白的肌肤侵占得风雨不透,男子身周有七柄颜色不一的短剑正仿佛活物一般,围绕着男子的身体上下飞舞不定,剑上光芒不时闪动,似漫天星光散落,无所不至,仿佛剑与人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遥遥呼应。
正值这时,有人掀帘进来,七柄正在飞旋的短剑立刻停下,既而瞬间就齐齐飞入了男子宽大的衣袖中,就仿佛一群不喜欢见到外人的孤僻孩童一般,与此同时,男子脸上的青纹也顿时不见了踪影,皮肤重新露出了雪白无瑕的本来面目。
掀帘进到室内的晏勾辰看了一眼男子的衣袖,方才剑气虽隐而不发,但在七剑钻入男子袖中的前一刻,晏勾辰还是感觉到了那股凌厉无匹的威势,他面上流露出一丝羡慕之色,叹道:“你这北斗七剑与你心意相通,宛若活物一般,如臂使指,远不是一般神兵利器可比,只怕天下再找不到可以与其相提并论的神兵,我曾经在古籍上见过记载,说这北斗七剑的打造原料乃是从天外陨石之中提炼而出,后来又耗费诸多人力物力,才最终有这一套神剑出世。”
师映川闻言睁开眼,依旧坐着不动,却长长吐出一口青色的雾气,脸上瞬间青白两色交替浮现,色彩熠熠,道:“若是其他物件的话,任凭多么珍贵稀有,我也不吝于送你,但这北斗七剑乃是我随身之物,以精血喂养,心神相通,万不能送与旁人,况且即使给了你,你也拿着无用,除我之外,任何人对这北斗七剑都是驱使不得。”
晏勾辰笑道:“我不过是羡慕你这宝贝而已,岂有夺人所爱的意思?只希望能在哪里发现上好的材料,也好让我打造一柄属于自己的神兵。”师映川起身道:“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不必太执着于此。”说着,目光在晏勾辰身上一扫,感应到对方那蓬勃的肉身活力以及强大的气血流转,眼中不觉微微闪过精芒,说道:“不得不说,你进步很快……看来你倒是个天生就该习武的坯子,若不是从前碍于资质所限,只怕你现在早已是半步宗师的修为了。”
晏勾辰叹道:“虽是这样说,但我也已经觉得满足了,能够得到残损的凝华芝脱胎换骨,这才有了眼下的修为,虽然这辈子晋升大宗师的可能性很小,但毕竟比起从前已经好上太多了。”师映川皮肤玉白,表面依稀流动着某种奇妙的光泽,他深深看了晏勾辰一眼,既而面色平和地道:“难得今日出来散心,这些话题就不必说了。”晏勾辰轻轻一哂,刷地一下展开手中的一把象牙骨折扇,笑道:“不错,今日只谈风月,不谈那些琐碎之事。”
说着,上前将师映川一搂,抚着那如同飞瀑直下一般的披散青丝,将自己的面颊贴在男子颈间微微摩挲着,师映川见状,就低下头来,晏勾辰一笑,两人随即唇舌交接,如此狎昵片刻,才停了下来,晏勾辰手抚男子长发,道:“武者寿元纵然比普通人久些,但不成宗师,终究也长久不到哪里去,你我相守之日不能久远,所以我很珍惜与你相处的时光。”
师映川目视于他,淡笑道:“人生苦短,何必想太多。”晏勾辰莞尔,就此携了师映川的手,道:“不错……我们走罢,一起去外面吹吹风,眼下正是细雨绵绵,最有情致不过。”师映川淡淡一笑,随手取过桌上放着的面具,罩在脸上,挡住了一张惹是生非的脸庞,便跟着晏勾辰一起出了室内,来到外面。
雨下得极小,与其说是雨,倒不如说是雾,空气一片湿润,微风徐来,很是舒适,师映川站在船头,欣赏着岸上风景,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果然是春拂大地,万物生发的好时节。”这时那雨小得连淅淅沥沥都谈不上,但凡男子,没有一个撑伞披蓑衣的,都是索性任凭雨雾拂面,自添清爽,只有袅袅婷婷的那些年轻女子,身穿色彩鲜亮明丽的春衫,大多手持一把绘有花鸟鱼虫等等或抢眼或素雅图案的油纸伞,伞下则是一个个窈窕身影,与周围的湖光秀色共同构成了一幅多姿多彩的游春图,晏勾辰站在师映川身旁,感慨道:“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心态出来逛逛了,自从登基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宫里,难得出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