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她朗朗开口:“都听好了。我楚清音虽遭此一难,却也因祸得福,清醒了许多,断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忍气吞声,浑噩度日。楚沅音若以为这次我仍会善罢甘休,往后继续任她搓扁揉圆,那就大错特错了。”
“至于你们两个,过往之事我可以暂不追究,但要是还像往日那般怠惰轻慢,甚至做下珠凝一样欺瞒妨害的勾当,就别怪我到时候新帐旧账一齐清算。”秦景阳说着,顿了顿,话锋又是一转,“自然,倘若忠心耿耿,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将来……嫁入东宫,总是要带几个人过去的。”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他自己直犯恶心,但映玉和冯妈听在耳中却是眼睛一亮。相府在寻常人看来已是高不可攀,但和东宫比起来,还不也是立马就矮了一头?映玉是个脑子简单的,当即表态:“婢子今后定会尽心尽力侍候姑娘,绝不敢生出二心!”
冯妈却多出个心眼。这二姑娘的饼画得确实够大,但她虽身为准太子妃,在这府中却一向是谁都能捏一把。态度硬气起来了固然不错,可也要有与之相配的实力,空口白牙的漂亮话谁都会说,能不能兑现才是正经。
她刚生出了这番念头,就看到女子转眼过来,似笑非笑地道:“你不信?”也不等冯妈辩解,便扬手制止了她的开口,“若是不信,现在便去告诉夫人,说我醒了。只要她是个明白人,就一定会派人给父亲递消息。等父亲来了,一切自有分晓。”
府里的下人过来时,楚敬宗正在和右相郑之栋商议要不要去襄王府拜见摄政王,探询伤情的同时,也顺带着汇报一下几日来的朝中状况。听说二女儿醒了,他立刻抛下手中的事情,告罪一声便急匆匆回了相府。
楚敬宗今年四十有五,不惑之年便坐上了丞相的位置,也算是“年轻”有为。他曾娶过两任正妻,元配赵氏在生二女儿时血崩而死,一年后又纳了庄氏为续弦,便是如今的左相夫人。曾经赵氏在世时怀的两胎都是女儿,楚敬宗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直到庄氏为他生下了儿子,这才圆满了他的遗憾。
府中二男四女六个孩子当中,楚敬宗最看重的当然是嫡子楚润明,最宠爱的则是庄氏所生的小女儿楚沅音。至于赵氏所出的两个女儿,长女楚汐音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年幼时也得了不少父爱。唯有这二女儿楚清音,自出生起就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着,直至长到十七岁该许人家了,又让秦景阳阴差阳错地看中并指给太子秦曦,才终于得到了楚敬宗的正视。
五日前秦景阳遇刺,三日前楚清音落水。接到府里出事的消息时,楚敬宗又是头疼又是庆幸。头疼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沅音先前虽然一直在找楚清音的麻烦,却没想到她当真敢下此狠手;庆幸的却是如今襄王未醒,朝中诸事繁忙,只要自己处理得迅速得当,便可将这件事不声不响地压下去。于是他拿出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过问细节便杖毙了珠凝与明翠,警告下人们不许再私下议论此事。又将楚沅音严厉训斥了一顿,令她不得踏出聆雪阁,是惩罚,也是保护。
原本若秦景阳还好好的,楚敬宗是断不敢这么轻易了事的,多半要忍痛将楚沅音推出来赔罪,以平息襄王的怒火。但秦景阳日后能否活过来还是两说,要是就这么去了,那这件事情就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清音若死,在外人看来他便是个丧女的父亲,也不会有人再多苛责。虽然与皇家的联姻就此泡汤有些可惜,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听说秦景阳醒了,楚敬宗一瞬间如坠冰窟;听说楚清音醒了,他瞬间又从冰窟里爬了上来。但他还有些不放心,二女儿虽然一直是个软糯老实的,但这次闹得这么大难免也会有些想法,还得他亲自回去敲打敲打,免得将来在外面说出些有的没的,可就不好办了。
回到相府,楚敬宗也来不及去见一面庄氏,直奔楚清音所住的拈花楼。迎面看见匆忙出来见礼的映玉和冯妈时,他脸上已换了一副忧心女儿的慈父神情,张口便问:“姑娘的情况如何?”
论地位映玉是要比冯妈高一点的,于是便由她答话:“回相爷,姑娘正在看书呢。”
楚敬宗闻言皱眉,提高声音训斥:“姑娘刚醒,身体还虚着,怎么不劝她好好歇息?”
映玉还不曾答话,屋内倒是先响起了一个声音:“是我自己要求的,不妨事。父亲请进来吧!”
这一搭腔,显然就是听见了他刚才关怀之言。虽说那“我”字听着不如“女儿”来得中听,楚敬宗也决定暂且不去在意这些细节,走过去推开房门。
一开门,他便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只占全文很小的一部分,不多不复杂,集中在前期,王爷和楚二都有参与,基本就是一路啪啪打脸咔咔碾压的节奏,绝不憋屈。
主线当然还是朝堂宫廷上的那些事和摄政王府的欢乐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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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楚敬宗:女儿,此事万万不可传到襄王耳中!秦景阳:嗯,本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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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个公道
楚清音正坐在桌前。她面色依然很差,却并未施粉脂以作遮掩,而是素净着一张脸,不曾妆饰半分。平时插着满头珠翠,眼下却只挽个类似男子的髻,简单插了根玉簪上去。她穿着鹅黄色长裙,裙边本是盖到脚面的,可现在却因为双腿交叠的坐姿而短出一截,露出雪白的罗袜,脚尖挑着的绣花鞋还在一翘一翘的。
毕竟是初作女儿身,秦景阳虽然牢记着他的新身份,行为举止上却仍不自主地由着自己从前的习惯。看见楚敬宗呆怔的表情,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副姿势对于女子来说有多么不雅,暗骂一声踩好鞋子站起身来,强迫自己扯出来一个笑:“父亲来了?请坐吧!”
“大病初愈,还是你坐吧。”楚敬宗恍神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又做出关怀的样子说道。
“哦。”秦景阳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楚敬宗:“……”
秦景阳看见他那副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心里不禁有些快意,被迫喊爹的憋屈气总算散了几分。于是装傻充愣、佯装无辜地问道:“父亲找我有事?”
面前人确实是自己的次女,但又好像不再是从前那个老实懦弱的孩子。毫无来由地,楚敬宗突然觉得心中没底,略微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也无甚要紧事。只是听说你终于醒了,回来看看而已。”
秦景阳当然不信他的鬼话,不冷不热地应了句:“父亲日理万机,难得还能惦记着我。”
他自觉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听在楚敬宗耳里,却像是在讽刺自己平日的装聋作哑。当下就有点不快,也打消了笼络一下父女感情的念头,直入主题:“你这番受苦了。为父已处置了那两个刁仆,也将你四妹狠狠训斥了一顿,罚她半年月钱,外加禁足一个月。她年纪最小,平日被宠得有些骄纵,手底下不知轻重。你是姐姐,若和她斤斤计较,传出去难免会被笑话小家子气。依为父看,这件事便就此揭过吧。”
秦景阳听着,气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为了自己,也为这可怜的楚二姑娘。倘若听见这些的是楚清音原主,只怕再委曲求全的一颗心,也要被生生冻成寒冰了。
半年零花外加禁足一个月,你亲生女儿的一条性命,便只值这点分量。楚敬宗啊楚敬宗,你这心都偏到漠北去了,堂堂太子妃,竟也能这般作践!你是太爱你那不成器的小女儿了,还是太不将本王与大周皇族放在眼里了?
“父亲此言,倒像是在警告我莫要得理不饶人,借机生事。”双眉一轩,秦景阳毫不畏惧地对上楚敬宗的目光,“我被四妹害得险些丧命,难道连讨些补偿的权利都没有?”
作为小辈,这话说得堪称刺耳,楚敬宗不禁皱眉,板起脸来训斥:“怎么和为父说话呢?从前你是最乖巧省心的,怎么现在也学会了胡搅蛮缠!”
秦景阳轻笑了声,低头摸了摸抱在怀里的小手炉,慢悠悠道:“不错,你从来都对我不闻不问,自然觉得我最是省心。可我死里逃生后却明白了一个理,越是这样省心,你就越是不把我放在心上。我要求的也不多,就让楚沅音自己也跳进池塘里尝尝冰水的滋味,随后到祠堂跪上个五天五夜,不许吃东西也不许睡觉。等熬得那骄傲心气儿都没了,再来我这拈花楼,做小伏低地请求原谅,若是我心情好,便大慈大悲地放她一马。”他抬起头,笑靥如花地对上楚敬宗难看至极的脸色,“父亲觉得如何?”
“你!你这个逆女!”楚敬宗听他字字如刀,觉得这不肖女儿对自己毫无尊敬,对妹妹也是满心恶毒,恼怒之下忍不住高高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您可看准,往死里打,千万别偏了!”好像是嫌他被气得还不够,秦景阳也站起身,侧着脸凑到跟前,“十五日后纳征之礼,若是这巴掌印还在,咱们楚家成了京师笑柄不提,连带着天家也要狠狠地丢面子!”
楚清音生得细皮嫩肉,若是挨上一耳光,这印子说不定还真能留个十天半月。这句话一阵见血,直直戳中了楚敬宗的死穴,当下手臂僵在那儿,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气势瞬间就矮了一截。
要这巴掌真就不管不顾地打下去了,本王倒还敬你是条汉子。秦景阳心下轻藐,罔顾楚敬宗窘迫的神情,如胜利者一般昂首挺胸地转过身去,回到桌边坐下。“父亲有时间大发雷霆,不如考虑一下刚才的提议。我如今已二十岁,过了可退婚的年纪,除非我死,不然是坐定了这太子妃的位置。若父亲执意要袒护小妹,哪怕将我囚禁或杀掉、放弃这桩婚事也在所不惜,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楚敬宗慢慢放下手,素来意气风发的大周丞相,此时竟是有些委顿颓丧。许久他才出声,口气又放软几分,居然低声下气了起来:“为父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沅儿与你是同气连枝的姐妹,不过是受了奸人蛊惑,才险些酿成祸事,难道你就真的忍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