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坤大概也没料到半路会冲出个程咬金,反应一怔,侧目瞧去,心内更觉一惊:“你、你是……南城纪家……”
纪公子勾唇一哂:“今日员外庆寿,宾客填门,张兄因何事而大动肝火?”
原来淮洲分南北两城,中以淇河分隔,所谓南秀北富,这纪家历代经营茶业生意,也是南城一富。
张长坤教他紧紧缚住胳膊,一时间进退不得,只得一抽袖子,才把手收了回来,没好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纪公子啊。”
纪公子若有所觉,视线转向叶香偶,叶香偶正一脸震惊地盯着他,发现他望过来,朝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
叶香偶心想遇到救星了,赶紧拉着阿玉躲到他背后。
张长坤见状,心头更是窝火,“这二人适才冒犯了我,我正待严加惩治,纪公子最好莫要插手。”
叶香偶闻言辩解:“一开始的确是我们不对,但已经赔礼认错,孰料你故意刁难,不仅要拉我们去别处唱曲,还动手动脚,举止轻薄,这才抗拒不从。”
纪公子听后,淡淡开口:“一桩小事罢了,张兄何必计较,今日若真闹了上去,只怕不好收场。”
张长坤一惊,听出他弦外之音,众兄妹里,当属他最败家,好吃懒做,不学无术,读书读不好,赌钱蹴踘却是一样赛一样的行,见着美佳人,更不吝啬手上钱钞,挥霍如土。偏偏张员外是位土财主,却有望子成龙之心,二儿二女中,属这么儿最不可救药,每次得知其在外胡作非为,惹事生非,二话不说,执了木棒就一顿痛打,是以张长坤天不怕地不怕,独怕家中严父。
今日正逢寿辰,若把那老头子气坏,指不定又被如何打骂,张长坤心念之间,便有些惶惶,同时觑向纪公子,见他神态温逸,一对眼眸却呈现深郁之色,若静潭死水一般,让人窒于其间,不由自主想到关于对方身上的一些流言……
张长坤思量片刻,只好道:“哼,既然有纪公子替你们说情,此事我便不在计较!”临去前,不忘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叶香偶,方拂袖离去。
叶香偶站在背后,朝他吐吐舌头,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个鬼脸,再抬眸,发觉纪公子唇角含笑,正痴痴地看着她。
她脸蛋一红,走上前:“多谢你,这回又帮了我一次……”阿玉也从旁行个礼。
他却一直看着她:“你怎么这身打扮?”
叶香偶赶紧做个“嘘”的手势,扭头东张西望,才低声告诉他:“不瞒你说,其实、其实我不是德戏班的人。”
纪公子微笑:“我知道。”
咦,他怎么知道的?莫非她看着一点也不像唱戏的?
“你混在德戏班里,就不怕被人发现吗?”他笑得温文尔雅,宛如天上的云朵一样柔软好看,让叶香偶突然觉得,如果有个人能这么天天冲她笑着,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怕呀,不过我有帮手,而且你瞧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手忙脚的,才不会留意到我。”她想了想,有点不放心地问,“你会帮我保密吧?”
“当然。”两个字,他答得斩钉截铁。
毫无缘由的,他这么一说,叶香偶就打从心底里选择相信他,问道:“你姓纪吗?”
他凝着她半晌,垂落眼帘:“嗯……”
叶香偶心内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会令他感到格外伤心似的。
“攸宁,纪攸宁……”他玉唇轻启,声音低如呓语一般。
纪攸宁,君子攸宁。
叶香偶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深深萦绕着,待记下后,咧嘴一笑:“好名字!”
纪攸宁转而问:“你呢?”
叶香偶记得上回他有问过自己的名字,不过这次十分爽快地告诉他:“我叫叶香偶。”
“叶、香、偶……”他低头,有点神经质似的,念叨了好几遍。
叶香偶纳罕自己的名字有那么特别么,每次他的反应都怪怪的:“纪公子,你住在南城?”
他颔首:“嗯。”
叶香偶瞧他衣冠楚楚,此番背后还跟着一名小厮,显然也是富贵子弟:“那你也是被张员外邀约的宾客啦。”
“嗯……”纪攸宁望着她,声音有些飘忽而缓慢,“前面太过喧闹……所以……我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那眸底如有灼意般,看得叶香偶脸又微微地红了。
“对了……”稍后他抬手,去掏袖子。
叶香偶疑惑他要拿什么,忽闻前方传来一道男音:“咦,那位不是纪公子吗?”
园内不远处走来几名锦衣华服的男子,适才出声那人玉冠执扇,笑得满面春风,至于其他几人……
当某道身影映入眼帘时,好比平地惊雷,震得叶香偶大脑“轰隆隆”一响,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
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裴喻寒一袭茶白色绣腊梅吴绫长衫,白玉冠、白缎带、白挂佩,白绢履,颜色如雪,肤光若玉,正如那云阙贵仙一般,琳琅美质,神韵非凡,难琢难铸,难修难绘,令得芸芸众生皆成了陪衬。
“那个人……怎么看着好像裴少主啊……”阿玉表情一阵呆愣,拿胳膊肘悄悄撞下她。
应该……不止是像吧……
叶香偶用袖子擦擦眼、再擦了擦眼,最后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是裴喻寒,竟然真的是裴喻寒!
天!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张府?他今天不是与佳人有约,应该陪秋薄罗在一起吗?
她心里乱如四零八散的棉花,没个头绪,察觉裴喻寒目光往这厢瞥来,顿时吓出一个颤栗,而裴喻寒果然面色微变,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望见了纪攸宁。
两面对立,四目相视,纪攸宁一动不动,视线同样落在他身上。
二人你瞧我,我瞧你,时间似乎都凝固起来……
好奇怪的气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