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闹来闹去都不过是江湖事,谁知到头来居然真的牵扯到了朝堂。
“……教主的功法,是在皇宫找到的吧。”他轻声问。
奚玉棠不置可否。
太初心经的下半部恐怕很早便流落在了司氏手里,只是因为隐藏在绣帕中,所以一直无人察觉,后来那方绣帕辗转落在司离生母手中,随着她去世,被埋在了冷宫地下。
她曾仔细地推敲过,也查过,最后发现,可能一切真的是巧合。
“父皇说,早些年,当时的武林盟主曾夜探皇宫被国师发现,两人交手后两败俱伤,后来国师直到去世都未能养好身子。父皇以为卓正阳只是一个江湖人,一度曾有归顺之意,只是后来突然横死,加上国师重伤,朝上事务繁多,无暇顾及江湖,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提醒教主一句吧……”司离抬起头,“岚少主取武林盟主之位,背后有父皇的意思,江湖和朝堂多年来联系越来越密切,父皇想收权,是在给我铺路。”
……果然如此。
奚玉棠轻轻阖眼。
她就说,兄长那等没多少野心、前半生所有心思都用在练武和复仇上的人,怎么可能去主动争武林盟主……想带出听雨阁是顺势而为,无法拒绝才是重点。
“此事我心中有数。”她眼神复杂地看过去,“多谢。”
司离摇了摇头,“教主帮我良多,这点回报,实算不得什么。”
这世间的事,说不准是不是命运的玩笑。每个人都在不断地做着抉择,他不敢对奚玉棠做任何承诺,因为他也面临着两难。不登位,死,登位,他也许也会和父皇一样对武林下手。
奚玉棠是江湖人,他了解她。从三品的锦衣司同知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工具,她没有卫寒那等浮沉官场之心,今后必然会重新回到江湖。他不知有朝一日自己在对武林下手时会不会被阻拦,那都是他登位后不知多久才会做的事,但是眼下,此时,他想给她提个醒。
哪怕这个提醒会造成日后艰难的局面,哪怕他多年后可能会后悔。
这个人的恩情他无以为报,这辈子,他恐怕都要欠着了。
甚至于……他不太想还清。
“教主今日的第二个来意是什么?”他问。
“这个啊……”奚玉棠恍然从飘远的思绪里回神,“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跟你道个别。”
话音落,对面人诧异地抬眼。
“我要走一趟南疆。”她不紧不慢道,“有一事要知会你,这次南疆之行,我与卫寒会联手。藏宝图一事是他告诉我的,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对面人愣在原地。
像是没看见司离的惊诧,奚玉棠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隔着桌子推给对面人,“后方的事交给你,吕正、秦轩、冷一、姚九、邹青……玄天各个堂主我都打点过了,此令牌是代教主令,你登位后会自动失效。”
她不是半途而废之人,说要帮司离,就定会帮到底,哪怕这位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从前的玄天右护法。身后事她都已经交代好,雪山会是他的后盾,如果他顺利继位,玄天就交还给奚玉岚,如果他失败,雪山众人会拼尽全力保他一命。
有善始就要有善终,她能为司离做的,全部都做了。
呆呆地望着眼前人,司离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他机械地将目光移动到面前的令牌上,死死盯着看了许久,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接着,突然一把夺过令牌狠狠扔在地上,整个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不要这个!”
奚玉棠被他吓了一跳,“……别闹,听话收着。”
“不要!说不要就不要!”对方一脚踩碎了令牌,双眼赤红地冲到奚玉棠面前,拉着她的衣袖紧张地哀求,“不准你说这些,快收回去,呸呸呸,你别乌鸦嘴!”
她居然在交代后事!怎么可能!
已经多年没见过司离这般模样的奚玉棠被他突然的爆发震在了原地,足足怔了好一会才洒然一笑,张开手臂将人抱在了怀里。
“……怕什么,人都有一死,我只是在说最坏的结果罢了。这么多年,你不是早就想过这个可能?”
司离在她怀里僵了一下,头埋进她肩窝,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一如当年那个动不动就撒娇哭鼻子的孩子,“我从未想过你会死……”
“天真。”奚玉棠好笑,“你既知我功法,也知卓正阳,当想过我的打算。”
话音落,怀里人忽然一僵,接着忽然猛地推开了她。
奚玉棠没想到他会用上内力,一个不察,仰面躺倒在了席上。下一秒,少年的手臂砰地一下用力砸在她耳旁,整个人俯身过来,另一只手死死摁在了她肩上。
奚玉棠被锢住动弹不得,愣愣抬眼,却见司离死死看住她,呼吸急促,眼眶通红,声音颤抖而恐惧,“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既然有生命危险,那就别去行么。”
“……”
“求你。”司离下意识捏紧了她的肩。
“不行。”奚玉棠无奈,“我有必须去的理由。此一行凶多吉少,我想把你安顿好。”
“我不要你安顿!若你执意要去,那我陪你!”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我怎样!”司离猛然拔高了声音。
奚玉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眼泪忽然落在了她眼皮子上,她下意识闭了闭眼。下一秒,司离哑着嗓开口,“你怎么能对我交代后事?教主……奚玉棠,你向我保证,你只是去南疆救人,你一定会回来,好不好?”
“……”
“你说啊。”
无奈地抬起那只没被箍住的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奚玉棠笑起来,“司离,你从小到大,可曾听过我说过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我与卓正阳迟早有一战,这是我当年入玄冰坑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的事,现在再说这些,毫无意义。”
“可是你说过要陪我,人活着才能陪不是么?教主,我跟你去南疆行不行?”司离难过地低下声音,往日撩人的桃花眼里,如今盛满了支离破碎的脆弱,“你已经离开我一次了……”
一句话,令奚玉棠呼吸猛地一顿,再也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啊。”他执着地看着她。
奚玉棠几乎要在这样的目光中动摇,可一想到他的太子身份,又立刻铁了心,“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