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棠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另一手对韩文彦举了举杯,说出的话轻描淡写中隐着深深的咬牙切齿,在场无人听出,除了额上悄悄见了汗的越少主。
“阁下便是韩公子了吧?于某也久仰大名许久,真是相见恨晚呐!”
听到这两人交谈,正和墨音说着悄悄话的江千彤没抬头,袖笼中的手却已紧握成拳,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放在身侧的剑,想着待会要是打起来,自己要是忍不住也参与揍人,得怎样才能不暴露离雪宫剑法。
……她本能地相信着奚玉棠,完全没考虑过韩文彦会不会赢的问题。
墨音心细如发,觉察出她的不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试图安慰,同时凑上去咬耳朵,“小薇,你太紧张了。”
江千彤飞速抬眼看了看墨音,勉强笑了笑。
“你和韩公子有旧?”墨音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江千彤没承认也没反对,只轻声道,“有师兄在呢。”
宴会上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风生,两个女儿家的耳语并未引起谁的注意,但墨锦和郑泰都在江千彤话音落下时动了动耳朵,望向韩文彦的目光多了一层复杂。
而奚玉棠和韩文彦寒暄了半天,见对方三句不离醉花楼一事,神色已是不耐,但越清风锢着她的手,摆明了不让她在这里生事,奚玉棠心中不爽到极点,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韩公子三句不离韶光,可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她扬声道。
听到她陡然开口质问,席间众人都将目光集中过来,周围声音渐小,唯有流水迢迢托着一壶壶美酒从众人身侧轻轻滑过。
韩文彦没想到于杨竟敢不给他面子,面色也是一变,手中折扇一摇,轻佻道,“韩某素来久闻韶光姑娘之名,此次前来江南也是抱着一睹芳容的目的,只可惜于兄下手太早,实在令人惋惜,君子不夺人所好,于兄愿意为名震江南的花魁得罪听雨阁,在下佩服。”
旁边林渊闻言,眉头微皱,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出声阻止。倒是越清风老神在在地望着韩文彦,繁星般的眸子里不知在翻涌着什么。
“哦?”奚玉棠挑眉,“听起来韩公子并不认同于某的做法?”
“怎么会呢。”韩文彦不避不惧地迎上她的视线,“本公子只是可惜江南再无花魁罢了。韶光姑娘真绝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只能于堂主有怜香惜玉之心,岂不知我等也有?不过……本公子倒是觉得,于堂主并非是真心喜爱韶光姑娘,而是借怜美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林渊再迟钝也感觉出了不对,不满地瞪了自家师弟一眼。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摸清江南帮是何人所为,内部情况如何,有了章程才能有下一步的针对举动,在此之前切不可随意行事。
要知道,一个多月前于杨对江南来说是个外人,但现在,他已经是个地头蛇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没道理的。
奚玉棠八风不动地听着他的指控,暗中一个巧劲挣脱了越清风的手,随手从身侧流水中抄了一壶酒,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满一杯,一口饮尽后,突然抓住长剑往几案上一拍,年轻人沉不住气的急躁和不耐顿时显露无疑。
“说来说去,韩公子不就是看上韶光了?”她冷笑,“不就是个女人,韩公子若赢了我手中剑,让给你又如何?本堂主是看听雨阁不顺眼,竖子暗杀我教教主在先,明知本堂主看上了韶光却还不给面子在后,就算杀了他们,又能奈我何!”
……好狂妄!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愤怒的于堂主,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敢当着宴会主家的面,对欧阳盟主二弟子挑战,到底是年轻气盛不懂礼,还是真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面对挑衅,能忍得下就不是韩文彦了。见对方都已经摆出了架势,他冷哼一声,骤然抽剑冲了上去。奚玉棠也在同时拔剑迎敌,两人眨眼间便冲出阁楼,来到荷花池上,一人占据一边,以荷叶为垫,叮叮当当打了起来。
林渊头疼地望着交战的两人,无奈地对上越清风,“清风,师弟他……”
“无妨。”越清风淡笑着打断他,“韩公子和于堂主都是性情中人,胸有分寸,林兄放心。”
……结果没多久,胸有分寸的韩公子便一剑将于堂主手中长剑挑落,飞起一脚将人踹进了荷花池。
所有人下巴都险些砸到了地上。
于杨输了?
打败了五个听雨阁杀手的围攻,亲手杀了阎十六的人居然输了?!!
“……师兄!”江千彤见状,立刻冲了出去。
“小薇!”墨家兄妹立刻跟了上去。
“江姑娘小心脚下!”郑二也立刻跟上。
几人一带头,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也都上前围观。越清风怔了怔,转头低声吩咐了秋远一声,跟着林渊起身走向荷花池,心中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
他大致明白奚玉棠此举系故意为之,背后所图兴许比丢面子更大,但这样的做法仍然让他感到一丝不快。
众人都聚在了荷花池旁,江千彤紧张地望着方才奚玉棠落水之处,半晌都不见人浮起来,焦急地扯着墨音的袖子,一双剪水秋瞳求救地望着越清风。
“越少主,师兄他……”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一个湿淋淋的人头从池塘边缘冒了出来,奚玉棠连连咳嗽了好一会,这才顶着惨白的脸望向立于荷叶之上的韩文彦,后者得意地挑了挑眉,飞身来到了岸边,得意地笑道,“多谢于堂主指教。”
奚玉棠无声地收回视线,反常地沉默下来,看到江千彤蹲在池边伸着长长的手等她,便顺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借力出了荷花池。
刚落地,便见秋远抱着一袭黑色长衫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将她兜头盖脸裹了个严严实实。奚玉棠一边任由秋远忙活,一边咳嗽着,飞快地对越清风使了个眼色,嘴角渗出一缕鲜血,眼睛一闭,人便倒了下去。
江千彤离得最近,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人,六神无主地用眼神向越清风求救。后者眼神闪了闪,拨开人群走过去,将人从江千彤怀里接过来,不紧不慢道,“于堂主想是牵动了伤势,越某带他下去休息,各位恕在下失陪。”
众人这才回神,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来于堂主虽然杀得了阎十六,但还是受伤了啊!
这才对嘛,堂堂听雨阁长老怎么可能没几把刷子,于杨若是没受一点伤,那才令人感到惊恐!
这样一想,众人看向韩文彦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起来。韩文彦本来还沉浸在胜了江南闻名的于杨的喜悦中,此时也清醒过来,脸色难看地皱起了眉。
“我也去!”江千彤紧张道。
越清风见她裙角被沾湿,便也点头,“也好,跟我来。”
说着,他将人打横一抱,轻功一点便出了曲水楼。
他是东道主,客人出了事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众人虽然对越少主亲自带人去就医有些羡慕,但很快便释然,纷纷散去,只留韩文彦神色异常地站在荷花池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渊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出了曲水楼,奚玉棠便睁开了眼睛,本欲开口让越清风放她下来,一道传音入密便入了耳,“江千彤在后面跟着。”
奚玉棠顿时老实待着不动,任凭越清风将人抱进了就近的一个院子。
将人放平在床上后,越清风当着江千彤的面为奚玉棠把了把脉,许久,颇为认真道,“江姑娘,还请你走一趟云梦园,将沈大夫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