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忽然觉得,能让这位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有这样多变的表情,还挺有成就感的。
“你……”
越清风终于开口,却在下一秒爆出了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他艰难地拿出怀中锦帕捂嘴,接着被殷红的血染色,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沾染上他干净的衣袖,而后一滴一滴落在木质地板之上,再悄无声息地流进缝隙里。
奚玉棠看在眼里,眼底的嘲讽之意终还是消退些许,倾身过去帮他顺起了气。
好一会,咳嗽声才逐渐消失,越清风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奚玉棠递了杯茶看他喝下,又体贴地将茶杯拿走放好,度了一丝真气过去帮他梳理心肺,见他气息稳定,这才忽然雷霆出手,点穴定身。
越清风身体一僵,眼中尽显不可思议之色。
奚玉棠重新坐回原处,目光淡然,毫无愧疚之感,“你可能要在这里多坐上一会了。”
顿了顿,她又笑起来,“本来身子就不好,别出了醉花楼就生病,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奚!玉!棠!”越清风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隐忍的怒气。
对面人挑眉。
“放开我。”他冷声道。
见他动了真怒,奚玉棠摇头,“不行。”
不等越清风继续说话,她淡淡道,“你最好不要试图冲穴,我点穴之法承袭沈家,强硬冲开,你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
……越少主沉默了。
奚玉棠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应当猜到我接下来要去会一会听雨阁,所以才特意留下等我。不过很可惜,我不想带你。”
“不过我心情不错,所以跟你说说话也挺好。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和少林的渊源?比如我怎么会的少林禅指?很简单,我将《太初》卖给少林时,只要了五万两银子,但在少林住了一个月。一个月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她今日似乎特别有说话的兴致,或许是酒喝多了,也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多年前的事。
奚玉棠毕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之所以将太初心法卖给少林,也无非是希望这种害她灭门的玩意能在少林这种武林正派领袖手里得到镇压和隐藏。
当年,少林方丈亲自检查了她的真气,试探了她整整一个月,确认她没有修习,还让她发誓不碰魔功,这才放的人。少林也因此对她态度良好,甚至愿意在玄天重建时第一个出声支持——出家人讲因果,太初心法和玄天重建就是一因一果。
但她一回雪山就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天大地大,报仇最大,誓言算个屁。
“我爹娘对我很好,兄长也好,整个雪山上的人都好。”她把玩着空空的茶盏,表情柔和,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些,所以哪怕我们只有缘做了几年的亲人,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更恐论那些人还险些让我也丢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命。”
“你看,我是个可能随时因为魔功死掉的人,有一天等我事情做完了,而我还没找出自己的生路,那我会毫不犹豫去死。而你……让我猜猜,等你找到素九针决下半部,加上沈七,你的病就有救,对不对?可你也许在这之前就先死了。”
她望着眼前一语不发的男人,目光在他被血沾染却更显苍白单薄的唇上停顿了一下,头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脸。
颜如雪,肤如玉,每一个棱角都恰到好处,无论是笑是怒,都俊美得令人窒息。人间绝色,天外谪仙,不外如是。
这样的人……
“肃兮,”她轻声道,“既然我们两个都随时会死,那就不要多费心考虑别的事了。毕竟……时间有限,而我们都还有很多事要做。”
话中有话,意有所指,越清风很快意识到她是在回应自己的表白。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正面回应当初武山摊牌之事,恰恰就是在他问出太初心法真相的这一夜。
到底是早已算好,还是恰逢其会,不得而知。
越清风怔住了。
奚玉棠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楼外雨声轰隆,雨丝毫没有转小的趋势。整个醉花楼逐渐陷入沉寂,不断有烛光泯灭,未央居外,已是漆黑一片。
许久,越清风嘶哑的嗓音才再次响起“……你特地多留了一会,就为了说这个?”
对面人没有开口。
未央居内突然多了两个不同的气息,奚玉棠回头,薛阳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是神色不虞的韶光。见她清醒地坐在原地,半分酒意都没有,韶光抱着披风的手臂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主子,安排妥当,该走了。”薛阳道。
奚玉棠颔首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却突然被人大力地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手骨都在咯吱作响。
她惊讶地回头,恰好对上了越清风的眼神,锐利、冰寒、愤怒,还有一丝潜藏在这之后的义无反顾。
“你疯了?!”奚玉棠震惊。
“我本来就疯……”
越清风半坐着,整个人似乎都在轻微颤抖,脸色越发惨白,往日云淡风轻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强行冲穴带来的反噬之痛所致。
“奚玉棠,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你可以替我做任何决定了?”
奚玉棠微微睁大眼睛。
下一秒,攥着她的力道忽然一松,眼前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奚玉棠条件反射地接住他,怔愣着探了探他的真气,见他体内真气反噬一片混乱,忽然就怒从中来。
这人!!
就为了说这一句话?!
“主子!”几乎是在越清风倒下的瞬间,两个越家暗卫同时从暗处跳了出来。
奚玉棠挑眉看了两人一眼,没有放下越清风,而是朝韶光招招手。
韶光不甚情愿地咬着唇上前将披风递过去,奚玉棠接手抖开,小心翼翼地帮他遮了风雨。
“你叫什么?”她看向其中一个暗卫。
对方犹豫了一下,答,“斯年。”
“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