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刘曜在洛阳称帝。
一月,白马带兵攻破洛阳,斩首刘曜,夺取司州,尽收匈奴部落、兵马,共计四十万大军。
至此,黄河以北,冀州、青州、司州、兖州、凉州、并州,俱归白马所有。幽州的鲜卑里,檀青统一段、宇文、慕容三部,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单于,此生不入中原。北方的乌桓,曹灭族人向西放牧,不知去向。
二月,大雪不止。
白马和岑非鱼带着十万兵马前往并州,西出玉门,从云山上挖了一方掺杂着冰雪的黄土。
兵士们五十步一人,从云山深处一直排到关中,将那一方黄土运回中原。人人手中都燃着一支火把,一字排开,仿佛一道延绵万里的火龙,点亮了赵桢回家的路,让他的赤胆忠骨,如薪火相传。
三月,淮南王陈兵于建邺江边。
白马的手下,以陆简为首,轮番请他登基称帝。
岑非鱼远赴乌桓,将苻鸾的坟墓迁回中原。
白马带陆简沿着当初败逃的路线,重新走了一次。他每次刚走上几步,便忍不住回头,对陆简说“这里死了五个人”“这里倒了两个”“这里,有个大眼睛黄头发的胡人,被铁剑扎穿了右眼”。
白马的记忆力太好了,数千次战役、数十万个死去的兄弟,仿佛仍旧活在他的脑海中。他从战场上走过,昨日历历在目,就像是走入了满是恶鬼的地狱。
白马:“一将功成,万骨枯。”
陆简脊背发凉,讨饶道:“算了,咱回去吧!你不想当皇帝,我们不逼你还不行?你可千万别发疯,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
白马失笑,走上前去,用手挖土,挖到双手血肉模糊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敕勒穹庐的白骨,“敕勒,我没骗你,我来接你了。”
岑非鱼洒下最后一铲土,把铲子扛在肩头,双膝跪地,用手指将刻着“赵桢、阿纳希塔”两人名字的石碑上的土灰擦掉,重重叩首,道:“大哥,我和白马终于把你接回来了。”
白马跪在地上,面前整齐地码着百余块石碑,每块石碑上,都刻着一个曾跟随他们南征北战的兄弟的名字。
岑非鱼大摇大摆地走回来,完成这件事,令他心中顿觉轻快许多,他见白马竟然还没有动作,便道:“大哥那边弄好了,这边我来?”
“我来吧。”白马闭目叹息,忽然睁开双眼,将双手抬起,催发内力,以真气托起数百块石碑,将它们托至半空。
白马将真气骤然收回,数百块石碑轰然落地,稳稳当当地插在坟冢前,“诸位,安息吧!”他走上前去,亲手擦干净每一块墓碑,再墓前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
岑非鱼把白马牵上马,催马前行,见白马转头回望,便随他一道回头。白雪皑皑,洁白的雪地上,突兀地排着上百个灰黑的坟冢。雪还在落,很快,就将坟茔盖住。
第二日,天还未亮,白马便独自策马,登上骊山。
放眼华夏江山,入眼尽是一片雪白。然而,白马却仿佛看到了一片可怖的鲜红,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骸骨,还望见了骊山脚下,自己亲手挖成的一片坟冢。
从日出,到日落,夜幕降临,星河闪耀。
白马坐在山巅,一坐就是一整夜。
一夜过后,站在白马身后的岑非鱼,踏着晨光缓缓走上前来。他从背后抱住白马,拍开他头上的积雪,却发现,白马头上的积雪,无论如何都拍不干净。
那不是积雪,而是满头白发。
“岑非鱼,我累了。”白马一夜白头,靠在岑非鱼身上,呼吸微弱,仿佛疲累到了极致。
岑非鱼在白马脸颊上落下一吻,道:“刀枪入库,放马南山。我们回清河去,过不多久,榴花又要开了。也不知道,咱们临行前种下的那几棵,如今长得多高了。”
白马摇头,道:“我不想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
岑非鱼:“那我们就去周游山水!我带你去看九霄风、幽谷花,苍山雪、天上月。走到哪里,就在哪里住下。你的家不在别处,只在我心里。”
白马点点头,“走吧。”
白马同岑非鱼下了山,回到长安,安排好大小事务,将传国玉玺拿走,在长江北岸的渡口摆下一桌筵席,请淮南王和楚王前来一叙,且不许他们带兵。
淮南王和楚王赶到渡口,果然信守约定,没有带上一兵一卒。但他们却并没有发现岑、白两人的身影,渡口江流滚滚,只有两张酒案,几碗菜肴。
楚王揭开碗盖,立马捂住鼻子,道:“这是何物?”
淮南王上前细看,瞬间明白了白马的用意,捧着碗就吃了起来,一面告诉楚王,道:“这是粗糠,这是树皮、树根和炸树叶磨成的粉做成的馒头,这是老鼠肉。”
楚王拦住淮南王,道:“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你身子弱,最好别吃,让我来吧。”
淮南王模样恭顺,但真的坚持起来,却不是楚王能拦得住的。他摇摇头,坚持将白马准备的东西都吃了下去。
两人吃到最后,分别在各自的碗底,发现一张字条、一副小画。将字与画合在一起,按图索骥,在江边乱石堆下,找到了一口木箱子。
淮南王看也不看,听楚王念到:“承天受命,既寿永昌。”
“他们在那儿。”梁允放眼望去,只见天水相接的地方,有一支小船,慢悠悠地飘着。
两人单膝跪地,目送那艘船,消失在天与水的尽头。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顺水,漂向东方。
岑非鱼意兴高昂,撑着竹篙,放声唱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流水泠泠,白马鞠起一捧水,洒向岑非鱼,道:“这么好的日子,你胡乱唱些什么?快来人,把他拖下去,军法处置!”
岑非鱼大笑,抛开竹篙,任船儿随水漂流,猛然扑倒白马,同他拥吻起来,道:“你只知我爱你,却不知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白马回吻岑非鱼。
岑非鱼满意地捏了捏白马的脸,同他并排坐着,回望西方。两人时而低语,时而欢笑,朝晖万里,铺面江面,一切都结束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此生幸得暇满船,与尔共渡生死海。
终章·越南山·终
尾注:
一切都已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