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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_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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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令人寒心。北匈奴的右贤王,被刘玉掳走已有月余,匈奴竟未传出一丝风吹草动,想必是在为争夺王位而明争暗斗,甚至想借汉人的手了去乌珠流的性命。

  大周朝廷不能遂了匈奴人的意,因斩杀右贤王而担负骂名,反令匈奴一致对外。朝廷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能将乌珠流暂时软禁。对待将他擒来的刘玉,亦是不冷不热,只在圣旨上一笔带过,半点封赏都没有,显然是不想因此得罪匈奴。

  董晗深知惠帝心思,暗中布置,令乌珠流“意外”出逃,再派人前去告诉白马,说从前多有得罪,现为他备上了一份薄礼赔罪。

  白马接到消息后,很容易就明白了董晗话中的深意,即刻同岑非鱼策马奔出洛阳,等候在西门外。

  天色昏暗,乌云压城。

  乌朱流原就在病中,被刘曜绑在麻袋中,经过数万里长途颠簸来到洛阳,整个人都已脱了形。他自供述过往罪行后,一直被关在洛阳城北的行馆里,由重兵把守,几乎没有任何可逃走的机会。

  但乌珠流毕竟统治了北匈奴近二十年,绝不会坐以待毙。他知道,汉人们此刻进退两难,绝不会轻易动手杀了自己,便时刻留心,不放过任何出逃的机会。

  今日傍晚,他用过晚膳,假装旧伤复发,躺上床便不再动。负责监视的人很就快退了出去。大门一阖上,乌朱流便坐起身来,静下心来冥思苦想。

  正思索间,乌珠流的耳朵轻轻一抖,像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谨慎地摸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偷偷向外张望。果不其然,他看见平日时刻守在后窗外的两名侍卫,此刻双双醉倒在芭蕉树下,怪不得他觉得房外格外寂静。

  “汉人胆子小,值守重犯时,怎敢喝得稀糊烂醉?只怕他们是觉得本王棘手,故意要放我逃走。”乌珠流当机立断,大着胆子翻身从后窗爬出,迅速往地上一滚,将脸抹上泥灰,一口气跑出数里。

  天色越发昏暗,乌朱流从行馆逃出,不多时便混入了人群中。洛阳王城多胡人,他虽身材魁梧,但病怏怏的模样倒没有引人注目。他如此疾行数里,终于没了力气,躲进暗巷中休息。

  一名乞丐瑟缩着上前乞讨,乌珠流灵机一动,随手把人打死,换上对方的衣服,假扮成辽西灾民混出洛阳西城门。他自以为终于逃出生天,汉人不会马上来追,把慢腾腾地向西行进,目光四处逡巡,想要杀人劫马。

  怎料,白马和岑非鱼正守株待兔?

  乌朱流好容易遇上一个骑马运货的商贩,二话不说,上前一掌将人劈死,翻身上马,放开顾忌打马狂奔。可片刻过后,那马儿忽然引颈长嘶,继而前足跪地,猛然逐步将他摔了下去。

  “暌违日久,不知右贤王可还认得我?不过,您贵人事忙,成日想着算计别人,只怕是不会记得一个奴才的。”白马骑在马上,自林间徐行而出,手一扬,想收回地上的绊马索,不想反将另一头的岑非鱼牵了出来,“松手!难不成锁链粘在你手上了?”

  岑非鱼掐指吹了个响哨,嘴里发出“呜呜啦啦”的鬼叫声,扯着绊马索偏就不放,仿佛在暗示白马“千里姻缘一线牵”。他催马绕着乌朱流跑了两圈,将壮硕右贤王当成野猪死死绑住,煞有介事道:“你同他讲什么道理?捆起来免得逃跑。”

  “你就是闹着好玩!”白马佯怒道,他懒得同岑非鱼拌嘴,转头对乌朱流说,“贤王英明神武,该不会真不记得我了?”

  天光昏暗,乌朱流倒在地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依稀想起白马是谁,嗤笑一声,嘲道:“你是刘玉养得白雪奴?哼,当初若非本王看上你模样漂亮,开口护你一回,你早被李雪玲打死了。如今见本王落难,便想要落井下石?”

  白马失笑,道:“原来贤王真不知道。也罢,你既觉得自己救过我,那我就给你一线生机。”

  乌朱流不知白马就是赵灵,以为对方不敢真对自己动手,因此仍抱有一线希望,疑惑问道:“你待如何?”

  白马拍了拍马屁股,面上明明在笑,眼神却如雪似冰,慢悠悠地道:“我人生中最难过的日子,是在匈奴度过的那三年,那时候,贵族少年们常常相邀跑马,场面甚是壮观。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年,但我总觉得这中原的马,骑起来就是不舒服,还是匈奴马更好。”

  乌珠流会错了意,道:“若你今日放本王离去,本王便不同你计较,等我能回到匈奴,无论你想要金银财宝,或是牛羊马匹,我俱会如愿奉上。”

  白马话锋一转,道:“我喜欢匈奴马,因为它们跟贤王一样肥硕健壮。贤王想回匈奴去,万里迢迢,亦不知你的足力够不够,不如先同我赛一回试试?”

  白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乌朱流纵使再健忘,亦隐约想起当年那场“赛马”。从前,乌达觊觎这白雪奴的美色,常常无端欺辱他的主子刘玉,有一次更是带着群小贵族,强行将雪奴按在地上扒了衣服。乌朱流不想同刘彰交恶,打断众人,亦是起了色心,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雪奴脱光衣服当刘玉的马,在寒风中同乌达赛马。

  乌珠流自然知道,白马是故意要羞辱自己,气得面色青白,道:“你最好记得当年的事,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你一个羯胡奴隶,算个甚么东西,也敢欺侮本王?”

  岑非鱼眉峰微蹙,沉声问:“你对他做过什么?”

  乌珠流眸光一闪,挑拨道:“你是雪奴新攀上的主子?敢带他来找我报仇,想必对他很是上心。”他嗤笑一声,摇头叹道,“我匈奴部落中不养闲人,你以为,他是靠什么活到今日的?可叹天底下漂亮羯奴多得是,你非找一个千人骑、万人操的烂货。”

  岑非鱼面沉如铁,问白马:“还想同他比么?”

  白马的脸色不大好,点点头,道:“我……”

  岑非鱼策马缓行,至白马身侧,伸长脖子,同他交颈说了两句悄悄话,像两只凫水的鸳鸯。说罢,他在白马脸颊上落下一吻,笑道:“可惜这右贤王长得太难看,必定没人愿意花钱买他,要不然,咱可以把他卖到青山楼里去。”

  白马忍俊不禁,心中那一点阴霾瞬间散开了。

  “乌珠流,我不能放过你,不是因为你让我做了三年奴隶,受匈奴人轻贱,过猪狗不如的生活。你没能杀了我,往日屈辱只会鞭策我变强。如今,那些事在我看来,不过轻如云烟。”白马催马上前,在乌珠流身边缓慢绕行,“我不能放过你,是因为你残杀我父、欺辱我母,灭我羯族,此仇不共戴天!”

  北风呼啸,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风吹散,夜幕彻底落下。白马背着月光,灰绿色的双眼中没有半星光亮,幽绿深沉如盯上猎物的狼。

  “你就是赵灵?”乌珠流恍然大悟,继而自嘲大笑,他尚在病中,嗓子沙哑,笑声在黑暗中越显诡异。未料,当年自己一念之仁,竟会留下这样大的祸患,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乌珠流的心咯噔一跳,知道自己多半是要栽在面前这少年手中了,可他并不甘心,吼道:“本王杀你爹娘、灭你全族,早该连你一同杀了!可恨那中原贱妇李雪玲,受刘彰指使来我身边,瞒着我留下你这个祸患。”

  白马不想听见有关李雪玲的任何事情,催促道:“来吧!要么跑,要么死,你如今是阶下囚,没有选择的余地。”

  “驾!”岑非鱼听白马说完此话,催马式地扬起皮鞭,罩面抽在乌珠流脸上,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白马瞥了乌珠流一眼,当先打马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喊道:“咱们先跑个十里地,畜生会累,自要歇息。若右贤王能不被我甩掉,我或可留你一命!驾——!”

  乘云四足踏雪,溅起雪水冰渣,仿若黑风拂过积雪地。

  乌珠流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一抖脑袋,甩掉头面上的血珠,只当自己是在受胯下之辱,迅速咬牙迈步跑了起来。

  乌珠流不会安心赛跑,他谨慎地留意四周,时刻想要伺机逃离。然而,他的双手都被绊马索贴身捆住,只有两条腿能自由行动,极难保持平衡,稍不注意便会栽个跟头。

  天色昏暗,道路崎岖,路边的石头上全都结满了薄冰。乌珠流几乎是跑动七八步,便会摔倒一次,一里路跑下来,已弄得浑身青紫、血流不止,活像是三跪九叩前去恕罪一般。

  “匈奴马儿快跑,跑得慢可就没命喽!”岑非鱼笑喊着,像条牧羊犬似的跟在乌珠流屁股后头,只消见到他稍稍放慢脚步,就一鞭子抽下去,如此抽了二十来鞭,已将乌珠流的后背打得血肉模糊。

  岑非鱼杀伐果决,从不喜欢对他人用刑,可只要一想到白马从前吃过的苦,他甚至不敢细想、不敢去问那到底是怎样的苦楚,便气得快要吐血,只想将面前这人千刀万剐。

  别看岑非鱼像是在玩闹,乌珠流明白地知道,此人已将自己盯死,自己是插翅难飞。眼看着已经跑出六里,而前方的白马仍在视野中,他便暂时压住几乎要蓬勃而出的怒火,咬牙追赶。

  哐——!

  岑非鱼等得不耐烦,忽然抽出马腹边挂着的长刀,当空一舞,将乌珠流那身破烂棉袄挑开扔掉,只让他穿着染血的里衣,笑道:“贤王是个大人物,追一匹中原马,定然不在话下。在下为您解衣散热,免得你跑赢了畜生活下来,要找我秋后算账。”

  乌珠流跑得浑身热汗,陡然间没了棉袍,直觉冷得刺骨,被风雪吹打得瑟瑟发抖。脸上汗渍未干,背上鲜血已凝,皮肉被卷着冰雪的寒风刮擦,乌珠流直是痛入骨髓。他紧咬牙关,既不愿白费力气讨饶,亦不敢触怒岑非鱼,只威胁道:“你最好记住自己做过什么,免得他日被本王捉住,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送命。”

  岑非鱼行事,何曾循过常理?

  他听了乌朱流的话,瞬间大笑不止,再抽一刀,将乌朱流的里衣割裂剥去。看着这赤条条的老畜生在前方抖着横肉跑动,他只觉说不出的恶心,嘲道:“我就说,方才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才想起来,畜生可不能穿人的衣服,否则不就成了衣冠禽兽?”见乌朱刘回头对自己怒目而视,他才稍稍开心起来,扬鞭作势要打,喊道,“贤王快跑,快跑!莫要丢了匈奴马的脸面。”

  北风如刀,尘雪被血染得微红,仿佛漫天生了锈的铁屑。

  乌朱流一路狂奔,几乎要跑死过去,在身后拖出一道血色印记,感觉自己仿佛行在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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