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霄起先不解,直到感觉自己胸前温热,在众人的注视和惊呼中,低头查看自己的前胸。此时,他的衣襟早已被自伤口渗出的血水染红,现出了一个大大的“之”字。
“他竟已练成了……剑气?”随着贺九霄一声疑问,他脚下的碎冰瞬间爆成齑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
周望舒对贺九霄拱拱手,道:“周某原以为,雪山派深居凌霄城,贺城主练武心无旁骛,会比他人更精于武道,同你切磋有助于突破修行关隘。然经此一战,方知传言不可尽信,雪山刀法,不过如此。”
“雪山刀法,不过……如此?”贺九霄双目通红,满眼不可置信,眼角那点桃花瓣被溅了一滴血,红得似要怒放。他伸出食中二指,用指腹摩挲细衣襟上细如发丝的切口,喃喃道:“心无旁骛,精于武道。何为武道?”
袁林翰见贺九霄首战失利,又知这位老朋友向来心高气傲,出手虽少,可也是未有败绩,担心他忽然被一个武林小辈打败,会钻牛角尖,连忙上前安抚。
贺九霄却似看不见袁林翰一般,喃喃着“何为武道?”,惶惶然踏雪而去,离开了青石城。
袁林翰见周望舒这般年纪,却已修炼至不受剑形、剑径所困,可以剑气、剑意伤人的高超境界,爱才之心油然而生,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气愤,大吼一声:“那峨眉弟子站住!”
“拿去吃了。”周望舒随手把贺九霄的“千年雪糁王”递给檀青,接过茶盏,喝下一口热茶,面色稍霁。听见袁林翰的呼喊,他慢慢放下茶杯,起身问:“前辈有何赐教?”
周望舒的眉目浓黑如墨,更衬得面若冰霜,他身长九尺,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似画而非画,是人间笔墨绘不出的出尘。然而,他的目光却很温和,叫人一看便知道,他的心并不冷。
袁林翰认为周望舒虽为比武而来,但只要参与比武,就是助纣为虐,本想出言教训他。可见到周望舒坦荡的神情,他忽然觉得,此事似乎并不简单,指责的话说不出口,便道:“你这后生剑法了得,老夫要同你一战。接不接招?”
岑非鱼头疼得不行,打岔道:“周大侠方才力挫凌霄城主,袁掌门紧接着就要同他再战,未免有些心急了吧?他一个后生小辈,接连与两位掌门人较量,若是赢了还好,可若是输了,此事一旦传了出,只怕有人要说你雪山、崆峒两派欺负人了。”
一直坐在擂台边的高僧弗如檀忽然开口,他虽形容枯槁,但内力深不可测,说话声亮如洪钟:“宝剑愈磨,愈是锋利。周坞主麾下的十二连环坞,势力相比六大派中任何一派,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江湖地位,远甚于一派掌门。周坞主本人,在剑术上造诣甚深,方才不过用了三成功力,轻易便战胜了贺城主。况且,坞主年少,精气旺盛,再战亦无不可。”他说着,看了岑非鱼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非鱼,战或不战,周坞主自会定夺。”
“师父!有你这样捣乱的么?”岑非鱼气得咬牙切齿,望向弗如檀,目光中尽是不解。
可弗如檀双目古井无波,面对岑非鱼的埋怨,只闭眼道了声佛号,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岑非鱼只得作罢,摆摆手,道:“我可不是捣乱,只不过我与周大侠俱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同他英雄惜英雄嘛!”
“崆峒武学变化多端,袁掌门武艺精湛,周某正想讨教一番。”周望舒跳上擂台,同袁林翰行过礼,旋即开打,“请!”
袁林翰已近六十,穿得花里胡哨,总是乐呵呵地笑着,像个心肠和脑袋都热得冒烟的地主乡绅。
崆峒武学以道为基,身法招式以一“奇”字著称。别看袁林翰此等身材,身手却是一等一的灵活。他的武器亦十分奇特,正是他常拿来扇风的大铁扇。铁扇长五尺,重三百斤,名曰“九幻如梦”,看似平平无奇,其中却暗藏了远不止九种奇门机关。
周望舒提剑攻来,袁林翰却在原地站定,挥起铁扇,硬生生地吃下一剑——倒不是因为他反应太慢,而是留有后招。只听“咔嗒”一声,“九幻如梦”正中间的扇骨上,忽然冒出一排铁刺。袁林翰舞动铁扇,扇骨上的铁刺轻易便将周望舒的宝剑卡主。
周望舒用力收剑,两条兵刃相互刮擦,闪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高手过招,较量尽在毫厘之间。
“哈哈!不错不错,后生可畏!”袁林翰大笑一声,为周望舒的“锋霜影雪”喝彩,换左手持扇,斜向挑割。又听“咔嗒”一声,“九幻如梦”中心扇骨上的铁刺瞬间隐去,扇缘却又冒出一层薄刃,扇叶鼓动的寒风带着内劲,只是轻拂而过,便将周望舒的袖口划出一条裂缝。
周望舒遇强则强,愈战愈勇,一口气同袁林翰过了三十余招,两人势均力敌,尚且分不出强弱高低。
几日来,白马头一次看到如此精彩的打斗,不禁在心中为周望舒摇旗呐喊。可等到激动劲儿过去,他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心道:“三叔遇上了修行关隘,尚且如此强悍,若得以突破,不知会强到何种程度?若是他同岑非鱼全力一战,胜负又会如何?”
周望舒是白马遇到的第一个活着的大侠,在他心中强似天人。可不知为何,白马觉得岑非鱼不会败给周望舒。因为岑非鱼说过,“未尽人事,何谈天道?”,他经历过人世间的万般苦难,修出了一颗不会妄动的菩提种。
而周望舒的关隘,恰恰就在于他的出尘脱俗。未尽人事,何谈天道呢?思及此,白马不禁自责,心道:“三叔事事为我着想,我却只顾儿女私情,甚少关心他。往后,我当多同他玩耍,让他快乐起来!”
就在白马胡思乱想时,周望舒又同袁林翰周旋了二十招。袁林翰满头大汗,周望舒亦面色微红,两人打得精彩,宾客们全情投入,不觉时间流逝。
袁林翰:“同你交手实在爽快!但若再僵持下去,天就要黑了,让我家女儿饿肚子可不行。”
周望舒:“并非在下恋战,而是前辈胜不过我。”
袁林翰哈哈大笑,道:“可你也赢不了我!看招!”
但见袁林翰双手握住扇柄,扣下一个机关,只听“咔嗒咔嗒”数声脆响,整个“九幻如梦”的扇面上,各种异形机关起起伏伏。他持扇猛摇,铁扇扇出的阵阵狂风,带着近百颗细碎的三棱刃,呼啸着朝周望舒面门砸去。
刀刃千万,自四面八方而来,轨迹杂乱无章,令人无所适从。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周望舒低吟一句,他深知此理,故定在原地,闭上双眼,用心感受风的流动。
旁人无不为周望舒担忧,大喊着:“周大侠快避开!”
周望舒却不为所动。直到第一颗三棱刃贴着他的右耳飞过,在他耳骨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才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如往常一般沉静,提起三尺青峰,使出一招“漫天风雪”,径直向前冲去。
无数剑光闪动,交错的利刃在周望舒前方形成了一道盾牌。虽然这盾牌无形无迹,并非坚不可摧,亦非牢不可破,可周望舒却一路坚定地向前冲锋,不顾利刃割破衣袍、从自己身上划过,剑锋直指袁林翰。
叮——!
但听一声脆响,只在一个呼吸间,周望舒便用剑柄拍开了袁林翰的铁扇。“九幻如梦”落在地上,狂风停歇,无数三棱刃瞬间坠地,周望舒的剑尖点在了袁林翰喉头。
“你……你……”袁林翰惊呆了,未知周望舒为了取胜,竟不顾自身受伤,亦要在漫天寒刃中杀出一条血路,“你何必呢!”
周望舒收剑入鞘,同袁林翰抱拳行礼,道:“多谢前辈赐教。若你的兵器上淬了毒,我定然已经命丧九泉,是在下输了。”
袁林翰摇头,道:“以兵刃取胜,算不得真英雄,你在武技上更胜一筹,输的是我。”
周望舒摇头不答,他认定自己输了,不愿再多言。
“我可不占你便宜!最多能算是平局。但我是前辈,跟后生打了个平手,还是我稍逊与你。此局是我输了,不许再说!”袁林翰心胸开阔、气度不凡,说什么都不肯接过周望舒的赌注,他喘匀了气,不禁提出疑问,“你怎知,我的三棱刃上没有淬毒?”
周望舒笑道:“武者,武技为皮肉,武心是骨血。以武会友,切磋中可窥见彼此本心。前辈光明磊落,我是知道的。”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袁林翰对周望舒赞赏有加,回头朝擂台边的峨眉孙灯、李渡秋夫妇喊道,“你们两个好福气,教出这样一个好徒儿。回头莫要责怪于他,我看,他远远胜过那岑非鱼,他两个不是一路人!”
袁林翰说罢,走下擂台,仿佛气也消了,忘了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径直走到女儿袁欣梅身前,不顾女儿的反对,绑着她一道吃饭去了,“又瘦了,回去你娘要骂我的!”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擂台上插满火把,亮如白昼。
孙、李二人不无得意,相视一笑,携手飞身上台。
两人俱是四十出头,穿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孙灯貌不惊人,带着一股书生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李渡秋则是武林中公认的大美女,虽已为人妇,可美貌不减,柳腰纤纤、吐气如兰,清亮的双眸透着秀慧。
李渡秋朝看台上的岑非鱼抱拳,朗声道:“峨眉掌门孙登、李渡秋,愿与岑大侠一战!”
岑非鱼躺了一天,浑身骨头懒洋洋的,加上有些肚饿,便道:“你们两个打我一个,峨眉派这样欺负人啊?”
孙灯眼中满含歉意,温言道:“岑大侠有所不知。我夫妻二人是道侣,同练《秋水惊澜剑》,彼此的剑招相辅相成,唯有双剑合璧,方能发挥出剑招的威力。今日以武会友,自当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