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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_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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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非鱼得了淮南王支持,招来百名手下进驻石头城。

  眼下,石头城早已整饬干净,石板路上没有一丝积雪。

  数十里青石高墙上,“岑”字大旗随风招展;城关门楼前,持戟守卫神情肃穆、形威声厉,令人望而生畏;山顶平台中央,擂台早就摆开,台面宽阔平坦,长宽近十丈,中有假山、小湖,微缩出自然景观;此外,看台四周的青砖残垣都已被整饬过,垒起了一圈高高的看台,至少可供五百人就坐观赛。

  苍郁青山、茫茫白雪、朱红旗帜。

  雪后冬阳下,万物都透着未曾散去的湿润幽寒,至美无言。

  然而,这样的美景,白马却是匆忙看过,无力欣赏。

  他只恨自己跑得太快,将余下四人远远甩开,不得不独自接受来自岑非鱼手下人的热情迎接。如何迎接?

  岑非鱼的手下,俱是赳赳武夫。那“瘦高个”强牵走乘云后,虬髯汉便扯着嗓子一声高呼:“嫂夫人到了!”

  幽静的石头城中,忽然钻出近百人。

  城墙上的人摆出一排打鼓,咚隆咚隆敲得震天响;正在整饬道路的人放下手中活计,迅速列队站好,山呼“嫂夫人万受无疆,嫂夫人受与天齐,嫂夫人同大哥百年好合”。

  白马呆立原地,却被虬髯汉扯进城寨,众人一哄而上,轮流牵着他的手问候寒暄。最后,不知什么人混在人堆里瞎起哄,鼓动众人把他举起了往天上抛,差点没把他用毛毯裹起来,一路扔到厢房里!

  及至白马逃命似的跑进厢房,反手将门锁上,他仍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吐了出来,脑袋里不断地回响着“嫂夫人”三字。

  白马喘匀了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才得空思量。他能看出,岑非鱼在他手下人中的威望极高,他们的感情真挚,或许,这些人全都是白马军的旧部。此外,他还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这些人他娘的一定是全都对岑非鱼芳心暗许,今天挖空了心思要把自己吓走,好独占岑非鱼一辈子吧!

  白马的猜想果然没有错。

  岑非鱼从青州招来的百名手下,全都是当年跟随他前往青州,为先代齐王送马头符节的人,亦是因此而幸免于难。现在,他们都是岑非鱼的心腹。

  进了石头城,岑非鱼日日接待来宾,与人应酬,忙得脚不沾地。

  白马轻易不能被人看见,每天都躲在房里。

  这日天晴,白马独自跑到城墙上玩耍,听见悠悠笛声,循声而去,便遇上了周望舒。他不想打断周望舒,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默默地听着,待到周望舒吹完一曲,他才笑着打招呼:“三叔也躲懒。”

  周望舒收起笛子,却似乎是回错了意,以为白马说自己不为此事出力,便认真道:“青山舫、如是楼,势力中心俱位于巴蜀。此二者,一主谍报、一主暗杀,既是上不得台面的阴暗组织,又常年经手江湖悬赏令,向来靠信义立足江湖,拿钱办事,不染纷争。”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白马挠挠头,坦言心中疑惑,“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想,有心人只消稍稍查探一番,便可知晓你同二爷是结义兄弟。我原以为你们并不在乎,眼下如何又如此谨慎起来?”

  “我们对你从无隐瞒,许多事情你知,但天下不知。”周望舒肃容,逐一道来,“二哥的身份来历,只有洛京中的少数政要知晓,他们不敢宣扬,因为曹家被灭门,错在先帝。在外,曹三爵早已身死,岑非鱼不过是个疯和尚,是青州马场的土财主。”

  说到此处,周望舒失笑。

  白马亦莞尔,道:“二爷骚包得很。我小时候就听刘曜说过,白马银枪岑非鱼,喝下二十年的烈酒,一醉就是十年。”

  周望舒笑罢,怅然道:“可周望舒是什么?周望舒什么都不是。”

  白马:“三叔,别这样说。”

  周望舒摆摆手,道:“青山舫、如是楼,是我和乔姐主事,但若有人想一探究竟,线索必会断在洛京青山如是楼。他们能查到什么?我爹生前,乔姐和我都没有名分;我爹死后,我们相依为命,活在黑暗中,成了爹的影子。他们什么都查不到。”

  白马:“可你在江湖上亦有威名。”

  周望舒:“江湖上若有传言,必都是我们故意留下的。你想必早就看明白了,我们对手下人都从未有过全然的信任。否则,张家兄弟不仅不会将你认错,还会向赵王戳穿我们的阴谋。”他说着,眼中不无悲凉,“对待亲信尚且如此,更莫说旁人了。可是,人而无心,不亦悲哉?”

  白马知道,周望舒说的是事实,可事实并不止于此。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拍着周望舒的肩膀,说:“旁人不知道,但我知道的。三叔,我知道你。”

  三年前,白马初遇周望舒,只觉得他高大得令人望而生畏,觉得自己穷其一生,都不能望其项背。如今,他同周望舒并肩而立,虽觉得这名剑客仍旧高大,却再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冷血大侠。

  但是,白马并未因此而自豪。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有今日,不仅是因为他在被人践踏的时候撑了过来,更是因为世上许多善良人,曾给过自己帮助。

  周望舒沉默着,眺望远方层叠的山峦。

  “三叔,你若是觉得难过,就想想我。当初,若你没有救下我,我想必早就死。”白马同周望舒一道眺望远山,忽而福至心灵,对某句话有了新的感悟,“我父亲常常叹息,说‘中原的东西都很小,塞外的东西都很大’。初时,我只见过中原来的李雪玲,便以为父亲说的‘小’,是说中原人的心胸狭窄。”

  周望舒心有戚戚,道:“确实如此。”

  白马却摇头,道:“现在,我却忽然觉得,父亲说的‘小’,是指中原人专情。我们留恋故土,忠君爱国,不贪恋别人的土地,不染指别人的财宝。人心拳头大,一个人的感情只有鸽子蛋那么点儿,原本就分不了多少给别人。你对乔姐好,对二爷好,对我好,对檀青好,谁说你没有心?你对我们都很有心。”

  周望舒沉默着。

  白马知道,这种事若不是周望舒自己想明白,自己说再多都没用。

  周望舒是一个血肉身躯,他有自己的斗争。今生的大多数时候,他既没有姓名,亦没有面目。这回,他同往常一样,一直身居幕后不曾现面,纵使偶尔现身为檀青解围,亦会戴着个面具。

  那面具白扑扑的一面,没鼻子没嘴,只眼眶处开了两个小洞,虽比起先前的青铜面具好上了许多,可看着却仍旧让人瘆得慌。

  在周望舒的指导下,愣头愣脑的檀青渐渐成长了起来。

  檀青原名段青,同风头最省的段氏鲜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读过书、见过世面,被人追杀过,在市井里吃过苦,若不是与白马相比,亦足够聪明伶俐了。遇上周望舒以后,他连习武都格外用功。

  如今,檀青有功夫、有眼力,能同人各路人物寒暄,被周望舒指派广发英雄帖。或许是这一个月以来日日央求,求烦了周望舒,他他终于如愿,做了周望舒的徒弟。

  两人成了师徒,檀青便“得寸进尺”起来,不知哪里来得胆气,悄默默地用朱砂在周望舒面具的脸颊上,画了两个红彤彤的实心圆,看着跟丑角似的。

  周望舒对外表不上心,对这面具浑不在意。旁的人,此处特指岑非鱼,从来都十分乐意看他笑话,见到这面具以后不止没有嘲弄,还一个劲儿地捧杀他。周望舒亦不放在心上,仍旧戴着那面具。

  “愣头青拿着什么?三叔,他又要来烦你了。”白马远远望见朝城墙上跑来的檀青,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这或许是周望舒的转机,“三叔喜欢那小子么?”

  周望舒面无表情,道:“不知情为何物。”

  白马笑道:“凡事皆向心中求,你不同自己过不去,老天爷就不会同你过不去。若二爷不是那样疯癫流氓,便闯不进我的生活。”

  周望舒似乎被白马说动了,问他:“如何才能知道我有情?”

  “情爱这样的情,我不太明白。但人是有许多情的,喜怒哀乐皆为情。”白马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我在匈奴为奴的时候,日子苦闷,每日都会数云朵,若见到形状漂亮的,便在心中记下。每当觉得难过,我便会回想记忆中的云,顿时就觉得开心了许多,这是我的欢欣之情。你识字,可将每日觉得快乐的事情记下来,日后翻看,便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周望舒不置可否。

  白马:“三叔,让自己快乐些吧。”

  檀青终于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周望舒面前,手中拿着一张纯白的面具,还有笔墨,道:“师父,上回我画的那个面具不好,平白让二爷看了笑话。这回咱们一同画个威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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