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归居
孙吴起于富春,拥柴桑天险,扼长江七寸,以长江为屏北拒曹魏。
及至孙权称帝,吴国占据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天子在秣陵建起一座石头城,作为吴国的坚垒与大门。城池建好以后,孙权移都至此,亲上前线与曹操对峙,改秣陵县为建业城,期望于此建立功业。
然而,建业易,守业难。
梁周代曹后,分兵六路南下伐吴,第一支大军冲入建业城中,孙皓便已知无力回天,素车白马,出城自请其罪。
此后,周武帝以秦淮河为界,将建业城划分为两县,河以南为秣陵县,河以北为建邺县。“邺”者,邺城也,是梁氏一族发家的地方,改“业”为“邺”,是期望梁周基业稳固。
朝代更迭,江山易主,建邺不负其名,至惠帝时已成为淮扬二州最为重要的水运枢纽。城中商贾云集,每日往来船只如云,比洛京更为繁华,富得能流出油水来。
“这就是江南!”湿润的江风拂面而来,白马感慨万千。
檀青则时刻不忘把周望舒挂在嘴上,道:“先生的故乡真繁华!”
周望舒不知道檀青是在讨好自己,反而纠正他:“我父是义兴阳羡人,阳羡在建邺东南三百里,太湖边上。”
岑非鱼发出一阵怪笑:“都八月了,这地方还他娘的这般闷热。”
周望舒听了岑非鱼的笑声,忽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了半天,补上一句:“我少时与乔姐隐居建邺,说是故乡也不错。”他说罢,见岑非鱼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便准备再多说几句,以期缓解尴尬,“父亲过世后不久,乔姐便把我送到峨眉习武。这些年四处漂泊,对什么地方都不曾有过留恋。”
檀青摸摸后脑勺,话都没法接了。
建邺城门外,官兵正仔细地盘查户籍。
出入城的百姓们自觉排好队,依次前行,比起洛京更为有序。
除此而外,白马还注意到,此地军民关系极融洽。官府搭了凉棚,供应凉茶,并为老人设了专门通道。方才,一老者因受不住暑气而晕倒,官兵很快便跑上前去,把他背到凉棚中,倒一碗解暑茶喂他喝下。
从前,他一直以为,洛京是中原最为繁华的地方,向北则荒凉野蛮,向南则萧条落后,未料这小小建邺城,看起来却丝毫不输洛京。
白马不禁对淮南王生出些许好奇。
他自从遇到过楚王以后,便留心打探了一些淮南王的消息,知道梁允是个不得势的皇子。他的母家没什么势力,他本人更是比同母兄弟楚王梁玮小四岁,又不像梁玮那般英武强健,自幼体弱,无法习武,几乎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建邺几经战火,且有江东旧族盘踞,是个难治理的地方,此前一直不甚繁华。故而,皇子们都看不上眼,最终被纳入了梁允的封地。
梁允虽体弱,但人很聪明,他把心思全都放在读书上,以自己的贤明和仁善,博得了江南大儒们的支持。再加上他被遣往封地时尚年幼,很早便独自生活,为人处世方面很是成熟,与江东旧族关系处得极好。解决了诸多历史遗留问题以后,他更大着胆子尝试了税制改革,大力招徕四方商贾,令建邺愈来愈繁华。
白马觉得梁允着实不错:“淮南王治下有方,定是个贤王。”
“你可别小看他,一肚子坏水。”岑非鱼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他本该驻守九江,却将治所迁至建邺,你可知为何?”
白马不知岑非鱼与淮南王有什么过节,只道:“建邺北邻长江,中有秦淮,四通八达,是个好地方。”
岑非鱼摇头:“他想得长远着,拼了命都要从梁炅的狗嘴保住这块风水宝地。”
周望舒无奈道:“二哥!你对四弟总有偏见。”
“谁的四弟?”岑非鱼说罢,拉着白马率先通上前接受。
官兵接过两人的户籍牌,看看岑非鱼,再看看白马,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然而岑非鱼笑着与对方说了两句,那官兵便一脸“我懂的”的神情,将两人放了进去。
到了这时候,檀青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户籍牌,如何能通过盘查?先前在洛京,青山楼还算有些势力,但一转眼来到千里以外,周望舒能瞒过守城的官兵么?檀青不确定,他紧张地望向周望舒,低声道:“先生,我没有……”
周望舒却不见半点惊慌。他从怀中取出两块户籍牌,递给官兵。官兵看看他,再看看檀青,笑了笑便把东西退了回来,并把他们请进城去。
檀青紧张得流下冷汗来,问:“先生做了假的户籍牌?”
周望舒把手中的一张户籍牌递给檀青,道:“办得匆忙,未与你商量。”
“多谢先生!”檀青激动地一看,自己被记在了周望舒的户下,而且与周望舒的关系是“表叔侄”。然而,他转念一想,总觉得一表三千里,自己与周望舒的关系不及白马与二爷,“为何是表叔侄?”
周望舒不知檀青心中的弯弯绕绕,一本正经道:“你眉高目深,是典型的胡人模样,不像有汉人血统。若把关系写得太近,怕被盘查时不好解释。”
檀青瞟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岑非鱼,道:“可二爷和白马写得是叔侄。”
“胡汉混血的人,多半长得更像汉人,就像白马那样,虽生得赤发碧眼,但眉眼口鼻都是汉人的轮廓。”周望舒见檀青似乎不信,再补了句,“二哥胡来惯了。”
南方天热,岑非鱼非要揽着白马大摇大摆地走,被白马嫌弃一身热汗。
两人步伐一致,手上却在比划拳脚,偶或相互推搡。冷不防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岑非鱼连忙把白马拉到路边,见一队武士从城外直冲进来,策马狂奔撞翻了路边的小摊,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白马帮卖货郎捡起东西,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这样横冲直撞?”
“多谢小哥。”卖货郎苦着脸道,“您有所不知。那是齐王的东海军,三不五时便会道建邺来‘歇脚’,其实就是找咱王爷麻烦来的,想把王爷赶出建邺。”
白马起身继续走,问:“淮南王不笨嘛,而且我看建邺这繁华景象,他应当是很有钱的。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解决不了这几个找麻烦的?”
岑非鱼不屑道:“他没有兵权,哪能跟齐王争?不过,他巴不得梁炅多来欺负欺负他,反正吃不了亏,还能博得个好名声。不过眼下梁玮得势,估摸着他很快就要鸡犬升天了。”
白马:“周大侠叫他作四弟,但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岑非鱼大笑,迅速在白马脸颊上亲了一口,道:“我喜欢你就够了,还喜欢别人做什么?”
岑非鱼拉着白马,穿过热闹街市,抱了满怀的油纸包。
白马明知道这是岑非鱼想出的调虎离山计,但面对一兜子美味,他实在没有抵抗力,嘴里嚼个不停,心想炸鱼丸子再来两个,梁允什么的就随它去罢。
至于檀青,小动作也不少。
其实,他的智力并不低,但都用在了除智斗而外的别的地方。譬如说,几日前他听到周望舒对乔羽说的话,别的什么都没在意,只注意到周望舒喜欢吃麦芽糖。这日逛街市时,他就擦亮眼睛寻了一路,买下两支麦芽糖。
檀青知道,周望舒是个侠客,侠客大都是威风凛凛、孤傲高洁的,像岑非鱼那样的,是五百年都很难出一个的异类,白衣剑卿干不出当街吃糖这种蠢事。于是他买了糖,并不直接送给周望舒,而是假装自己十分爱吃这东西,继而极力向对方推荐,强烈要求周望舒“试一试”。
周望舒被檀青说得心痒,见有对方给了自己台阶,最终“勉为其难”地接过东西,当街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