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嘴里酸涩,忍得冷汗直流,“你……曾在并州……老赵将军……恶!我、我忍不住……恶!”
“他可凶了!要打人屁股的!”岑非鱼一跺脚,“嚯”地叫了一声,飞起踹开曹跃渊府邸的大门,抱着白马火速跑了进去,“果然有!你吐在这个缸子里,曹祭酒专门用来吐酒的缸子。”
白马终于忍不住,抱住一口布满灰尘的大缸哇哇直吐,“死了……死了也没有……遗憾了,做个……饱死鬼。恶!”
时间已近三更天,白日的暑气完全褪去。
砰——!
夜风忽起,猛然将曹府的大门推开。夜风凉飕飕的,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穿堂入室,向两人迎面扑来。
白马身无长物,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鬼神倒是既不敬也不畏,权当不存在——阿胡拉若存在,不会眼看着他的圣女死于非命;恶鬼若存在,更不会眼看着害死自己的人逍遥法外,而那些坏人,他们往往都活得更好。
如此想着,他便根本没有挪动,仍站在大缸前擦嘴。
反倒是大侠岑非鱼的举动令人大为震惊。
近九尺高的英挺男儿,抱着脑袋大呼小叫,“有鬼!有鬼!”继而跑到白马对面,把脑袋扎进屋檐下的一个空空的大铜瓶里,眼不见为净了。
白马以为他又在作妖,起了玩心,大喊:“岑大侠,你怕什么?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就算有鬼,见到你如此英俊的青年,如何舍得杀?左右不过是把你日了,吸干阳气罢了!”
他乐不可支,心道,谁让你平日里总是戏弄我?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岑非鱼翘着屁股扭来扭去,显然是真的把脑袋塞进了瓶子里,进去的时候匆忙,出来的时候竟卡住了,只能闷在里头,一面挣扎一面说:“此处的鬼是不吸人阳气!他们只会让猫挠你屁股!”
白马眼珠骨碌碌地转,恰好流云飘过月前,银色月光洒落,他那对绿眼珠子闪着绿光,跟猫一样。他掐着嗓子,认认真真地学了两声山猫叫。
“喵?喵——!”
废弃的宅院,曹氏一族满门被斩,男女老幼,俱是无辜的人。夜风在荒凉的庭院呼啸,更显得院子空旷,给白马那两声极其逼真的山猫叫,蒙上了一层更加森然的鬼气。
更为诡异的是,白马叫了两声后,风就停了。
然而,廊下布满蛛网的迎客铃,突然在这时候响了!
白马正开心,并未察觉,假装关切地安慰岑非鱼,“岑大侠,人都是肉体凡胎,会有害怕的东西,实属寻常。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竟怕那些无形无相的鬼魅,还怕小小的野猫,你转过身来看看,它多可爱?”
岑非鱼扭着屁股,拖着巨大的铜瓶,一步一踉跄,向白马所在处移动。奈何两人是面对面的,中间隔了块满是苜蓿的小菜地,“叫我曹、曹二爷!莫要叫那、那个名字!”
中原第一枪,岑非鱼岑大侠,模样滑稽到不行。
白马捂着肚子,一是本来就腹胀,二是憋笑憋得几乎内伤,换了称呼继续喊:“曹二爷!老麻葛说了,我是阿胡拉在人间的化身,光明常在。你快些过来,寻常鬼怪是不敢来找我的!”
岑非鱼大喊:“莫要大言不惭!你那西域的菩萨,哪里斗得过中原王都的鬼?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你们可千万莫要生气!”
白马哈哈大笑:“那我是胡人,照你这么说,中原的鬼也就管不到我了?”
岑非鱼走得歪七扭八,忽然“砰”地一下,撞在梁柱上,大铜瓶嗡嗡作响,激得他差点灵魂出窍,继而被地上的藤蔓绊倒在地,狼狈不堪。他好容易才缓过来,一面爬起来,一面说:“你当真是个纯纯正正的胡人?曹祭酒骑在墙头看着,你若说谎,他自然知道,若不说实话,你便希望他今日喝多了酒,没工夫来修理你罢!”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屋檐下的迎客铃,忽然发出一阵爆响,确确实实是无风自动。
此刻,白马也感觉到了邪乎,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心里有鬼,难免害怕,不敢再有隐瞒,“我、我我……我不……啊!”
岑非鱼听见白马的惨叫,仅有瞬间挣扎,即刻在怕鬼和保护白马间,选择了后者,猛地将脑袋挣了出来,后颈被瓶口蹭得一片红,抱着铜瓶问:“怎么了?莫怕!”
白马指着岑非鱼的方向,喊道:“猫、猫猫,有只猫在你屁股后头!”
岑非鱼莫名其妙,“我瞎编来骗你的,哪有猫猫?”
白马抓狂,“什么猫猫?你看它时,它是闭着眼的!”他试着叫了一声,想将猫引过来,“喵——袄?”
岑非鱼发现被骗,松了口气,笑道:“你个小兔崽子,方才是你吓老子的?”
白马分明看见,岑非鱼身后有只猫,猫眼碧绿,不知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波斯猫,可能被自己的叫声吸引过来的。可它机警异常,见岑非鱼回头看它,竟然紧紧地闭起双眼,缩在墙角。
岑非鱼是真的怕鬼,只敢回头看那一眼,加上院落里黑漆漆一片,荒草满园,他没听见响动,一时间没能发现它。
他转身面朝白马,那猫竟然又悄悄走到他身后,像个人一样踮起双脚,直立起来,举起一条前爪,对准了他的屁股——
白马大喊:“它要挠你屁股了!”
“休想再来骗我!待二爷过去,带你出去再来修理你,莫动。”岑非鱼怕鬼,手上没有武器,准备回头捡起倒在地上的铜瓶,突然被波斯猫照着面门,扇了个大大的巴掌,冰冷的毛绒触感令他瞬间汗毛倒竖,转身就朝白马跑去。
谁知那瞬间,天地间突然狂风大作,宅院里的迎客铃叮叮当当爆响,明月周围的乌云全部被吹去。月光大盛,将站立的波斯猫的影子放大了数十倍,落在白马身后的墙上。
岑非鱼惊魂不定,竟然举起三、四尺长的大铜瓶,蕴足内劲,抡起甩出,向那巨大的黑影砸去!
他反应过来,惊呼一声:“遭了!白马快躲开!”
白马吓了一大跳,“你疯了?”
岑非鱼:“躲开!”
轰隆——!
白马身后的高墙因年久失修,眼下已不堪重击,自铜瓶击打处裂开,继而轰隆一声整个倒塌,把白马埋了进去!
曹跃渊原是魏朝的济北王,及至元皇帝曹奂禅让,被贬为鄄城公,再被周朝征辟为官,期间时日间隔并不长,故而众人都以对待王爷的礼数对待他。
其府邸豪华宏伟,就算是一面墙,也是异常高大。
白马反应过来时,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干脆紧贴着墙壁站好,双手护住脑袋,蜷起身体——是幼年时挨揍养成的习惯。
“你们干什么?要来便冲我来啊!”
白马隐约听见岑非鱼的怒斥声,不知他是不是被吓傻了,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
崩塌并未持续多久,不消片刻,扬尘亦已落定。
白马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继而慢慢挪动,心中一喜,发现自己好巧不巧,竟被一块大石块给护住,正卡在一处夹缝间,完全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