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轻摆手指道:“好久不见曦儿,有些想他了,我也有些体己话要与他说。”
欧阳光曦弯了腰,轻柔地抱了温仪,突然眼睛一闪一闪地道:“怎么竟这么轻了。”
温仪道:“老了。筋也缩了,肉也减了,自然轻如鸿毛了。”
欧阳光曦和千秋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目中似有不忍,但也只得把话都吞到肚里去。温仪这性子一向乐观、豁达,不喜别人在他面前露出忧伤之态。
临走了几步,温仪又道:“那个长得好看的少年,你帮我把那捧玫瑰花也拿进来,我要放在床头的清水花瓶里。”
十九听了这话,忙乖巧地过去拿了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远远地随着欧阳光曦和他怀里的温仪大人。
温仪把头靠在欧阳光曦的怀里,似乎枕得很舒服,一边笑道:“小曦,你初来的那时候,几岁来着?”
欧阳光曦道:“十岁。”
温仪用沙哑的声音道:“嗯,一晃二十多年都过去了。小曦也长大成人了。”
欧阳光曦道:“嗯。我初来的时候,温仪大人还让我给您摘桃吃呢。”
温仪又笑着道:“当时我还不像现在这样不中用,还能遍野里跑呢。孩子长起来这样快,人老起来也是这样快。”
欧阳光曦本想说:“您不老。”可是抱着现在这样轻的身体、望着这样苍老的面孔,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现在他手里的人,只有一把骨头的重量了,轻得让人心酸。
温仪见欧阳光曦现在的样子,反而开解他道:“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就算是神魔也没办法改变。你又有神魔好伤怀的?”
欧阳光曦道:“小曦没有神魔好伤怀的。温仪大人能找到一生挚爱,无悔今生。”
欧阳光曦在谷中生活的十年,自是和温仪感情很好。温仪看着他长大,怎会不爱惜他。
良久,温仪颤抖地伸出那双树根般的手,微微地摸了摸欧阳光曦那横在脸际的一条长疤,声音几乎沙哑地听不见:“小曦,还疼吗?”
欧阳光曦心中一酸,哽咽道:“早不疼了。”
温仪叹了口气道:“可惜一个好好的美男子,就这样毁了容了。你这样为了他,值得吗?”
欧阳光曦似乎想也没想,冲口而出:“值得。”
温仪又叹一口气,半闭了老眼,轻声道:“我活了一百零三岁,世上的事,我一眼即知。看你和那个好看的少年都用同一种眼神瞧着那个人,而他犯了这么大的危险也要带那少年下来拜师,我便知道你选择的这条路,崎岖坎坷。而且我瞧那常建的眼角眉梢,风情无限,应该是个会惹一身桃花债的,你这样,幸福吗?”
欧阳光曦无语,只得道:“只要自己喜欢,再辛苦也不觉得苦。”
温仪呵呵笑道,眼睛里居然露出些悲凉的神色,道:“凡儿爱上修罗,不管中间那么相爱,总难逃我这样的下场。君生我未生,我死君未老。就算是有一天你像我这样了,你还是不后悔吗?”
欧阳光曦定定地瞧着温仪那晶亮的眼睛,道:“我不后悔。”
温仪终于放声笑道:“傻孩子,和你师祖一样,都是大傻瓜!只是不知道那个常建,会不会像我对你师祖一样,一辈子都一心一意。”
十九拿着那捧玫瑰,自是一字不漏的把他们的对话全听见了。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动,又是苦恼、又是欣慰,又是自责、又是渴望。
他突然觉得自己生平第一次这样恨常建,替欧阳光曦不值。
可是自己却又像中了毒一样地爱着那个可恨的人。
欧阳光曦终于穿过长长的走廊,把温仪放在了温暖的羽绒大床上。
温仪无力地躺在床上,显得很虚弱。他摆摆手道:“小曦,你去照顾你的客人们吧,叫你师祖今晚不用过来陪我了,我想独自休歇一下。”
欧阳光曦只得退下,去做传话官。
十九把那花捧了过来,正一根根往净水花瓶里插,温仪却轻轻地道:“你是叫十九是吗?”
十九道:“是的,大人。”
温仪突然问:“听说你在外头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小神医,你看得出我有什么病吗?”
十九照实道:“大人,您并没有什么病。您年轻时应该武功修为都不错,所以体魄强健,才可以这样高寿长青。”
温仪道:“那为何我一日比一日虚弱呢?”
十九叹了口气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温仪笑道:“真是乖巧伶俐的孩子,你直说我太老了,不就行了。我也知道自己的虚弱是因为衰老……现在一身的不适,并不是来源于病痛。十九,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十九道:“大人尽量吩咐。”
温仪道:“现在四下无人,我知道所有的医者都有法子治人,也有法子轻松地帮一个非常想离开的病人解脱。你按我的口述,帮我在几个穴位轻压一下,让我不要再受折磨了,好吗?”
十九如被雷劈,急忙伏下身子,再不敢动弹。
温仪悲伤地道:“我这样一百多岁的人活着,永远只是个拖累。累着别人也累着自己。可我不敢和其他人说起这些内心的痛苦,也只好求助于你这个孩子。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你敢!”身后传来一声狂吼。
正是一身杀气的千秋。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生不同衾死同穴
十九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从小就被人一路追杀到大,时不时被人暗杀几次,也历过罪案现场验尸,也到过沙场缝残肢。
但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死神离他这样近。
千秋现在早不是先前谦谦君子的模样,更早抛了一代宗教的修养。现在他更像一团走火入魔的烈焰。
只要一点撩拨,就能狠狠燃烧,把一切生者都吞噬干净,淬成飞灰。
“你怎么敢?”他咬牙切齿地紧盯着十九,仅仅是目光,也足以让凡人颤抖。
十九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手里还拿着几枝未插到瓶里的玫瑰。眼前的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煞气十足,全身满布的只有很绝的霸气和疯狂的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