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是在试图安慰他。可是语气中的淡漠,让这句话透出几分言不由衷的意味。
“已经过去了,所以就不重要了么?”薛夜来苦笑一下看向对方,“你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又何苦拿来劝我。”
白杨无言地垂下眼睫。的确,他是一个被困在“过去”当中的人,又有什么立场劝说别人放下过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可能是发烧的缘故。”薛夜来虚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白杨,我会不会精神崩溃?”
贤者的心灵负荷着强盛的精神力,需要与之相匹配的坚固肉|体作为容器。如果身体状况不好,精神也会出问题。以前在学校,每年都会出现几名因生病而精神崩溃,最后不得不休学的学生。
白杨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这一刻的薛夜来是脆弱的,脆弱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去保护。
不懂如何安慰,又无比希望给出安慰。这样的心情之下,他近乎本能地做出了一个动物性的举动:低下头,用嘴唇触碰一下薛夜来的脸。
说是触碰,但实际并没有真正碰到,只有气息扫过。薛夜来的脸侧沾染上了一丝微凉的湿润,就像来自一只大型犬的舔舐。
白杨是个不善表露感情的人。当这样一个人偶然流露出不加雕琢的温柔,就有了无法抗拒的魅力。
薛夜来脑袋一热,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已经抱住了白杨的后脑。白杨低头的姿势被他一带,来不及收住,不期然贴上了对方的嘴唇。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初吻。
然而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薛夜来没觉得这是在接吻,反倒更像是两只小兽在互相啃咬。没觉得很动情,只是啃得很卖力。
白杨好半天才从他手里挣脱出去,嘴角边印着清晰的齿痕,原本就淡薄的唇色愈发泛白。
薛夜来愣了一会儿,意识随着氧分子一起回归懵懵的大脑。白杨已经走开了,把整个房间的空气留给他一个人去消化。
窗外的雨声,反衬得房间里格外寂静。薛夜来揉了揉头,这才完全搞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舌尖缠绕着一缕淡淡的腥甜,是血的味道,不知他们两个人谁的嘴唇被咬破了。
用指尖在唇舌间抹了一下,拿到眼前细看,似乎可见若有若无的淡红。薛夜来心头莫名滑过一道不可言状的兴奋,像一粒水珠淌过叶片,留下奇妙的颤栗,连空气也跟着泛起了涟漪。
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一次。
那是当初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候,阳台相会那一场戏。扮演罗密欧的少年攀着一棵道具树,他扮演的朱丽叶站在二层楼高的布景小阳台上,说一段长长的独白:
“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哦,罗密欧,你为何是罗密欧?)
Deny thy father and refuse thy name.
(否认你的父亲,放弃你的姓氏。)
……”
那一瞬间,兴许是入了戏,他看见那个少年费力地从树上爬过来,忽然有些触动:假如真是两个彼此深爱的人,为了爱情而抛弃家族与姓氏的时候,心里会充盈着怎样的勇气和甜蜜?执子之手,虽千万人吾往矣。
后来那个少年私下里想约会他,还煞费苦心地搬来了话剧里那个布景小阳台。薛夜来远远地看了一眼,蓦地意兴阑珊。他不讨厌对方,演出的时候也可以让自己代入角色。可演戏就是演戏,角色的感情再怎么动人,一出了戏,回头去看,就只馀兴味索然。
于是他很哥们地用带着纹身的那只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半玩笑半认真地拒绝了对方递上来的玫瑰:“我反串一回朱丽叶就够了,可不想当一辈子苦情戏的主角。”
然后转头就走,不给对方一点遐想的馀地。
他被许许多多的人喜欢过,内心因此而有些麻木。但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希望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因为当你真的喜欢了一个人的时候,所有对爱情的憧憬和幻想,就都有了真实的依托,而不是一段虚无的独白。
他现在,是喜欢上白杨了么?
从回忆中恍然回神,薛夜来忽地意识到,白杨似乎出去了挺久。
“白杨?”薛夜来对着卧室外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外间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第33章
又等了片刻,薛夜来拉开被子下了床。
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新的。抬起手臂一嗅,皮肤上带着沐浴液清新的香气。
薛夜来回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回去洗个澡……身上全是烟味,冲得我头疼。”
现在这样子,分明是已经被洗过了。
薛夜来站在原地窘了一会儿,慢慢往外走。
走廊很暗,尽头的窗户开着,窗帘被带着雨气的夜风吹成了一张饱满的帆。
白杨就站在那扇窗前,侧头望着外面。被窗外微弱的光映照着,他的身影愈发显得颀长挺拔。
“白杨?”薛夜来又轻轻叫了一声。
白杨仍然像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薛夜来简直要担心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加快脚步走过去。离得近了才看出,他只是在呆呆出神,连薛夜来走到身边都没觉察。
这对于一个时刻保持高度警觉的战士来说,委实太不寻常。
白杨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薛夜来看着他鬓边蜿蜒淌下的水痕,不禁抬手替他擦了一下。
白杨猛地警醒,脚步一旋,闪电般格挡开薛夜来的手腕。被这样爆发性的力道一冲击,薛夜来只觉得自己的腕骨几乎要断掉,失声“嗳哟”出口。
“……”白杨看清了眼前的人,动作硬生生止住。
薛夜来看着自己仍被对方攥住的手腕,心惊胆战:“能先放开吗?”
白杨愣愣的,过了几秒才像刚听懂似地松开了手。
薛夜来终于为白杨当前的状态找到了最准确的形容词——魂不守舍。
他这个样子,薛夜来就算想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很难,只好凑过去,摸了摸对方的嘴唇,“我刚才是不是弄伤你了?到屋里去,我看看。”